·14·
在众人的期许中盼着盼着的六年终于到来,整个星襄市似乎沸腾起来。欢呼、呐喊、助威,被阳光洒照的林荫马路边,几十名穿着制服的警卫拉起了警戒线,但依旧克制不住人群的躁动,不少女生拖着横幅来回挥舞。
“不弃!”
“不弃~加油~”
“…今天将会是决出胜负的一年,多少人等了这六年,结果会不会是他们所想象的呢。”举着麦克风的记者面对着摄像机,大汗淋漓。
各种数码设备对着不远处的江不弃“啪啪啪”拍摄。
他目中无人的整理着自己的装备,一身红艳艳的机车服,身边是一辆火红锃亮的摩托,若是开在这片土地上,就仿佛是一团明火快速飞过。他轻轻扬起唇角,扣紧了皮手套,对今天的胜负胸有成竹。
一大清早,晓花就从噩梦里醒来,她梦到江不弃浑身血淋淋地在自己跟前,而她却无法动弹身体,想要去呼救,喉咙被什么死死堵住,猛然睁眼,刺眼的阳光顿时照得她有些头昏,过了好久才缓和自己狂乱的心跳,一抹额头,手心浸满厚厚的汗。
寝室里只剩她一个人。那些人都去参观今天的比赛。
也许是害怕这个梦是真的,她的心跳得越来越没有节奏,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换上随意的衣服,从寝室一路奔到马路边,一路上沸腾的人群让她感到震惊。
但是,她心中的信念告诉她:一定要找到江不弃。
终于,被一群泛着桃花的目光包围起来的江不弃,正站在休息区擦拭着自己的车,她二话不说就跑了上去:“不弃!江不弃!”
闻言,他抬起眼,迷离的光线里,她的身体恍若透明。
“不弃!不弃!”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跟前,因为没有吃早餐的关系,脑袋昏昏沉沉,险些跌倒,她支撑着自己虚弱的身体,扶着他的手臂慢慢说着:“放弃…放弃比赛,太…太危险了…”
原本以为她是来为自己助威的,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他失望地垂下眼,继而,嘴角轻蔑地勾起:“为什么?”
“你会出事的。”
“我参加了六年,赢了六年,你认为会出事?”
“不,不是的。”
“是怎样?”他缓缓逼近她,玩味地逼问道。
晓花被一股热浪熏染着胸膛,不敢正视他此刻的眼睛,忙瞥向一边:“太危险,我不想你受伤。”
“你忘记我叫什么名字了吗?”
不弃、不弃、不弃…
碰到什么事都不会放弃吗?哪怕是生命攸关?
在晓花脑子短路的一刹那,江不弃已脱离她的视野,朝着另一头推着车走了过去,她木讷地抬起眼,不远处的女孩她见过,也印象深刻,记得江不离说,她叫…云朵!
这一天,她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胸前,头顶束着一朵大红的蝴蝶结发箍,配上那一身圆点连衣裙,看着这一对简直是男才女貌。晓花默默地垂下眼。
云朵微笑着捋过他耳鬓的发丝:“这次比赛很重要的,你可千万别开太快出什么事。”
“笨蛋,不加速怎么拿第一。”
“但是…”
“在我的字典里没有一切不确定的词汇,请你相信我。”
“嗯,我相信你,等你赢了比赛我做一顿好菜犒劳你。”
晓花有些留恋的看了一眼,沮丧的转过头去,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在留恋些什么,自己再怎么劝说也无济于事,但是昨晚的梦。
她拼命晃了晃脑袋,那只是个梦而已,梦与现实往往是相反的。
在比赛快要拉开帷幕之时,一辆银灰法拉利悄悄在人群后面熄了火,车窗缓缓落下。江杨烜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目光始终在远处的江不弃身上。
身后的男人是追随他已久的罗斌,一名高级助理兼家族保卫,精通各种拳法和武打。
罗斌看了眼热闹沸腾的场面,再瞥了下一边江杨烜,凝了凝眉,在他耳边低语:“江总,要不要我过去…”
话未说完,江杨烜伸出手掌轻轻打断:“不,我倒想见见他的能力有多强。”
“请各位参赛选手在规定区域内做好准备!”
云朵举着厚重的头盔,递到江不弃的手中,做了个加油鼓劲的动作,笑着道:“我去终点等你,我希望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你。”
“嗯,去吧。”他笑了笑,罩上头盔,扣紧皮扣,目送她离去。
却下意识地往后瞧了一眼,瞳孔里,晓花清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眼里,步履缓慢。没多去看她,裁判吹响了口哨,他全神贯注的握紧了车把手。
身边的阿苏回头有意问了句:“有把握再拿第一名?”
他直视着前方,语气里夹带着轻蔑:“六年来你们有赢过我吗?没有就别跟我说话。”
阿苏气得牙咬咬,却只能发泄在车把上,没有人注意到他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江不弃弓着腰,等待着哨子的再次吹响,他就会如同一支蹿火的弓箭飞了出去。当哨声响彻云霄,随着几团迷雾,他冲出了所有人的视野,真的就像蹿火的弓箭般。
原本寂静无声的人群瞬间炸了锅,呐喊、助威、喝彩,交织成一片!
晓花漫无目的地走在去往终点的路上,听到身后传出嘈杂声,便知道比赛正式开始了,漠然地回头,江不弃飞速在她眼前划过,她甚至还未看清他的背影就又消失在烟雾中。
扬起的风尘吹起她的白裙子,那一瞬间似乎定格。
她希望他安全的到达终点,无论输赢。于是,没有人会停下脚步看这么一位少女顾自捧拳祈祷,细碎的阳光跳跃在她单薄的身上,恍若透明。
江不弃一如既往地跑过一圈、两圈,始终名列前茅。
四周不断有女生崇拜的欢呼。
“看来这次冠军又非他莫属了!”
“那是肯定的,六年了呢,我等了六年,呜呜呜~”
“不弃!加油!还有半圈!”
云朵坐在工作人员的凳子上,翘着长腿,笃定地望着他的背影呼啸而过,继而,嘴角扬了起来,心说,看来胜负已定。
乌云渐渐翻滚过来,覆盖过原本刺眼的阳光,耳边轻微传来些许雷鸣,晓花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了看这天,皱了皱眉。要下雨了么。再朝用两条隔离栏分开来的林***此时此刻并未有决定胜负的车辆驶来。
等得有些久了。
她轻叹。
但随着接下来人群一阵躁动,她来了点精神——如火般呼啸而来的正是江不弃的车,正朝着自己飞奔而来,来带着一股骄傲的锐气。
晓花还未惊喜多久,却只听到一阵剧烈的响声震破耳膜般,伴着女人们的尖叫!
江不弃整个人从车上飞了出去,那辆引以为傲的车被狠狠摔走!
“不弃…”
她奋不顾身爬过护栏,朝着他跑了过去,看到江不弃的时候,幸亏有头盔在,但还是有一股鲜红的血液从厚厚的头盔里渗了出来,他闭着眼,不省人事。
正在她蹲下身想去扶他时,耳边“唰唰唰”好几辆摩托冲过了终点线,接着是另一波人群的欢呼雀跃。
此刻,喜悦与悲伤成了一家人。
晓花掏出她的电话,打了120,没一会,急救车就到了,下来两名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还没架起江不弃的两只胳膊,就被身后一个锐利且浑厚的嗓音制止——“放开他!”
晓花闻声望去,恰好与江杨烜四目交对。
他看也没看躺着不省人事的江不弃,却紧紧逼视着她:“这是我家的私事,我会来料理。”
一名医护人员忙上前劝道:“这孩子必须立刻送医院抢救的…”
“你们可以回去了!听见没!”他气愤地扭过头来,并没给医护人员好看的脸色。
急救车沮丧的鸣着笛离开。
江杨烜的车上下来两名衣着黑色制服的男人,二话不说的把江不弃抬上了后座,他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张医生,五分钟内到我家中,立刻,马上。”随后,便挂断了电话,这才认真的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下晓花,面部的表情些许缓解。
“你是我儿子的同学吗?”
晓花点了点头。
“他没事了,不必担心,你可以先回去了。”转身后又像想到了什么,再次转过头来冲晓花补充了一句:“姑娘,以后不弃的事请你不要插手。”
她着实被他锋利的目光吓懵,一时半会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默默的目送着银灰轿车渐渐起步,直到消失在自己的视野,跟随他们而去的还有众多女生,但也在百步之外折返了回来,各个的脸上写满失落。
她低下头去,自己还要不要继续呢,她也并不想失去这份工作,但是…
“你叫樊晓花是不是。”
她倏地抬起头,云朵踱着高跟靴迈到她的跟前。
她没有作答,沉默地等待她发话。
“我并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也不想知道,但我告诉你,江不弃是我的未婚夫,不管怎样,请你适可而止,不要进入他的世界。”
晓花明显颤了下。
未婚夫…
待她恍过神来时,云朵高傲的背影早已蔓进细碎的光线。
·15·
不知从何时起,房间已刷成了古朴的棕榈色,有淡淡的棕木味道。
苏梅浅浅的环顾了四周,重新将温和的视线投回床上的人儿。江不弃的头裹着刺目的白绷带,隐隐还露着些淤血,紧紧地闭着双眸,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她再次轻合上他露在被窝外的拳头,心疼地说道:“不弃,你一定要醒来昂。”
两个小时前,门口一阵嘈杂,她收拾了下厨房的灶台,出来时就看到江杨烜平日最贴身的助理罗斌背着江不弃走了进来,江杨烜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脸上尽是不悦。跟随而来的是家庭医生张教授,他们像根本没有看到她似的,径自朝楼上走了去。
在江不弃的房间里一阵忙碌过后才安静下来,苏梅看到江杨烜的脸色并没敢上前多问,待张教授提着医药箱离开房间才走上前问候。
回应她的却只是白眼。
苏梅轻叹口气,伸出手指抚过儿子的额头,有细细的薄汗渗出,继而,他的眉心微微皱起,像是做了什么噩梦。
“不管发生了什么,妈妈都不会怪你。”她轻轻地低语。
这时,门被推开,她抬起眼。
是江杨烜,她看到他的一刹那,脸又拉了下来,不满地责问:“儿子到底怎么样了?去比赛为什么变成这样回来?”
他满脸冰霜,对于她的质问丝毫没有作答的意思,兀自揣着兜迈到落地窗前。
她转过身去:“你不是一大清早就带着人去看他了吗?你明知道这么危险的项目还不去阻止,你是不是存心的…”说着说着,她哽咽了,两行泪爬上眼窝,脸颊通红。
他低下头,视线刚好望到楼下那棵巨树。
“他需要逆境中成长。”
“逆境?我们有令人羡慕的家庭背景,为什么非要自己的孩子去遭那么大的罪,难道在你的心里只有那个孩子才是自己亲生的吗!”她冲他冷漠的背影哭吼着。
“你够了!”江杨烜转身,眉心凝结,“不弃现在需要静养,请你出去。”
一双泪眼望着他许久,心里像被一块巨石堵着般难受,于是,她转过身去,最后一次摸了摸江不弃微凉的拳,想说的话在快要吐出来前被眼泪硬生生压了回去,呜咽着快速跑出了房间。
江不弃做了个梦。
好多人。
像旋转木马。
“我不会离开你。”
“别怕。”
“真是个傻瓜,来,我教你。”
兜兜转转,永恒不变的一张脸,渐渐泯灭的笑。
自己曾爱着的却也恨着的那个人。
他拼了命的撑开眼皮,头顶传来的疼使他清醒过来,熟悉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你醒了。”
是爸爸,他心说着。并转过脸去,脖子因扭动过于突然而隐隐痛了起来,浑身的骨架像是要撕裂开了,他不禁呲牙。
“别动,你身上有伤。”
伤…
江不弃这才想起来昏过去前的记忆:比赛快要临近尾声时,自己引以为傲的摩托车突发故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耳边有各种声音,眼前晃过不少人不少脸,但又像是在梦里。
继而,他垂下眼,沙哑着嗓子低语:“比赛输了对不对。”
“是的,输得彻底。”江杨烜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对不起,爸爸。”
“不要跟我道歉,你最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
他倏地睁大眼眸,怔怔地凝望着他,不解地张了张口。
江杨烜目光凛凛:“趁你失败之际,你回想一下,你这些年都结交了些什么样的朋友,又或者说,他们是不是你的‘-朋-友-’。”
他故意拖长了最后两个字的音节,说得清晰明了,再是紧紧凝视着江不弃。
朋友。
阿苏、阿海、小扁头…
他在六年前的一次偶然机会里认识到他们,还是不打不相识,那时候,他酷爱玩滑板,并找到了有利的“私家”地形来练习,每天放学都会来这里晃悠几圈,起初这里是空无一人,至多就是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散步,但并不妨碍他。后来,有一次,他看到了几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高兴的踏着滑板互相追逐。
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上前理论:“这里是我的地盘,你们给我走。”
其中一个留着小平头的男生不服气地上来叫嚣:“谁规定的,我们找到的就是我们的。”
“就是,这块地儿贴着你小子的头像了?哈哈哈”
“哈哈哈哈!”
记恨地瞅着他们几个笑得肆无忌惮的模样,恨得牙咬咬,终于,他握紧的双拳几次传来骨骼错开的声音后,突然甩在了平头男生的脸上!
接着,他就和那些人打了起来,当然,结局是:寡不敌众。
他挂了彩。
回到家,江杨烜看到他一张像泼了油彩的脸,就把他骂了一通。
但偏偏就是冤家路窄,第二天在学校里竟然碰到了他们三个,那天正逢小考,他的成绩与他们是一个档次,被老师分到了一张桌子上,无奈之下,为了那诱人的及格线,这四颗脑袋碰在了一起,打起了小抄,后被监考老师抓到,把他们四个扔到了操场上,被罚打扫整个大操场。
于是,他们就认识了。
也了解到彼此的兴趣爱好。篮球、滑板,到现在发展成摩托车。
江不弃从回忆里恍过神来,轻咳了下:“我不懂。”
他心里明白了什么,只不过并不想说出来,他不肯相信这一切都是他所谓的三个朋友做的——联合起来在比赛上做了手脚,不,不可能。但从江杨烜的眼神中明白了所有。
江杨烜望着他倔强转过去的脑袋,眼里写满了不屑,也掺杂着些许失望,才娓娓道来:“不弃,当你往墙壁上拍球时,墙未必会把球反弹给你,又或者那只是一只瘪了的皮球罢了。”
六年。
和他们六年的友情,就真的石沉大海。
还是说被整整利用了这六年。
江不弃轻闭上眼:“爸,我想一个人。”
江杨烜二话不语的起身,离开了房间,门轻轻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