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江杨烜的确有些吃惊,但很快,浮尘的脸上渐渐露出一抹欣慰:“是不是外面混不下去了,准备住回来了。”
“不。”
“哦?”他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倔倔的脸。
江不弃轻吐:“我想结婚。”
江杨烜这下傻了眼。
他的嘴角撇起一道好看的光弧,再次重申:“请您成全。”
江杨烜冷冷地托着腮,一下子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她是谁?什么背景?家里是干什么的?做什么工作?”
他渐渐低下头去。
“说啊。”
许久,他的牙齿在唇瓣上缓缓挪开,留下一道浅白的痕迹,“她很平凡。”
耳畔果不其然传来一阵冷哼。他抬起头看到江杨烜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捧起桌上一本文件逐字逐行地看着,漫不经心地说道:“你都说了平凡了,那对我们的家族来说并不会有什么影响,你该想想你的身份和你以后将要掌控的一切,那个人能帮助你什么?帮你筹集到更多的资金去扩展前程?显然,她不能。”
“一定要您给我安排好结婚对象才行吗?为什么我的终身大事也不能自己做主?”他极力反驳道,“知道吗?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以前那群同学,活得那么自在潇洒,尽管他们的父母并不是像我们家那样大权大贵,但一家人其乐融融,哪怕有了喜欢的人父母也会听从他们的意愿,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他冷漠地抬起眼,不带任何表情色彩地说:“因为你是集团继承人,你背负的重任比他们多得多,他们甘心一辈子住平民一样的屋子,吃着粗茶淡饭,过得苦不堪言,你愿意吗?所以你的婚姻必须是对方能帮助你铺起一条对未来更好的路。”
“如果是和自己心爱的人,就算粗茶淡饭,我也乐意。”他倔强地说出口,脑海里突然浮现起一张笑脸,慢慢放大,却到了眼前逐渐消退。
江杨烜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果真的要结婚,为什么你一直不肯选择云朵,她是个好姑娘,她的家和我们家有着十几年的合作渊源,要是你们喜结连理,肯定能把家里的规模发展更雄厚。”
而江不弃不屑地撇过脸去:“我不喜欢。”
“她跟你从小一块到大,你难道对她一点感情也没有?”
“我一直当她是姐姐,如果真的要当成结婚对象,对不起,我办不到。”他的鼻子隐隐地泛酸,“如果您接下来要继续谈到她的话,那我先退下吧,打扰您了,江总裁。”说完,他转身就要走,手指刚触及到冰冷的门把,就被江杨烜喊住。
“慢着——”
他不报任何希望地轻轻转动着门把,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停下,一言不发地等着江杨烜的再次数落。
“你说的那个女孩子,什么时候带回家看看。”
闻言,江不弃倏地转过身去,一脸惊喜。
时间一点点消逝,喜与悲融合的那一天,樊晓莀不会忘记。他虚弱地躺在棉被里,两只无神的眼睛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固执地刻在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冲眼前站着的江不弃努力笑了笑:“…真的吗?江大哥。”
江不弃微笑着点头:“嗯,前天我带你姐来我家吃了顿饭,我爸好像挺满意,我们很快就在一起了,你放心吧。”
“那就好,就好,”他疲惫地垂下眼帘,“也许我不能参与你们的婚礼,但到了那时我会在天上看着的,姐姐一定,一定会很漂亮…”
白薇哽咽着伸出手,替他拉了拉棉被:“快别说话了,你累了,睡会吧。”
“不,我不累。”樊晓莀忽然抓过她纤弱的手指,她一惊,“我想好好看看你们。”
空气灌了铅般的沉重,江不弃俯下身,摸了摸他凉凉的额头,关切地问道:“这几天感觉好点没?”
他笑了笑:“本来身体很难受,特别难受,但现在知道了姐姐要结婚了我觉得我好像没病了。”
“别贫嘴,一会儿护士又进来给你打吊针。”江不弃打趣道。
两人笑成一团,白薇默默地掩唇而笑。
胸口突兀地开始隐隐作痛,他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徐徐飘向了她:“白薇,我写给姐姐的那张纸就麻烦你以后交给她了。”
她默默点了点头。
之后,他渐渐将脸抬起,漆黑的瞳底盛下了他修长的身影,“谢谢你,江大哥,晓莀这辈子…不会忘记的…有点困了,我想睡一会儿。”话音未落,想说的话还有很多很多,他的眼睛缓缓地合了起来,心脏也在那一刻悄悄地停止了工作。
只是,这一切,他隐藏得太好。
他们只是以为他真的睡着了、睡着了…
他没有听到耳畔最后一丝哭闹,也没有在记忆里留下他们悲伤的影子,这或许是他最高兴的,所以他带着嘴角一丝残笑离开了这个世界。
风轻轻吹,拂过窗棂的一片满天星。
晚间时分,江不弃端着刚买的两碗面,来到病房,“晓莀,醒醒了,该吃饭了,我给你买的…”还没说完,他抬起头来一看,樊晓莀保持着中午的睡姿,安静地闭着眼,睡得很熟很熟。于是,他把外卖放在了床头柜,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醒醒…”
一股冰冷的气息随着他手指的接近,传达过来,他像是被触电般缩回了手,诧异地望着他过于安详的脸,再小心翼翼地去碰了碰他的鼻尖,早已没有了任何呼吸迹象,身体逐渐变得冰冷。他赶忙叫来了医生和护士,医生慢慢地拉下了听诊器,摇头叹息,“节哀顺变。”
下葬的那天,只有白薇哭成了泪人,江不弃默默地站在墓碑前,如同一桩松树,面如死灰。
这几天面临年底大考核,每个部门抓得特别紧生怕出错,晓花没有一顿吃得饱,往往是捧着一碗泡面坐电脑前,待泡面凉了,手里的活还没干完,所以她望了一眼小圆镜里的自己,憔悴了许多。手机震动了起来,她打开一看,是江不弃发来的讯息:下班我来接你,我结束的早。她没回复,皱了皱眉,放回了书桌。
一想到那次去江家,她的心如小鹿乱撞,慌不择路。
她承认那个地方的确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城堡,被一圈雕花铁栅栏围起来的宫殿,那一整片高尔夫球场连着后面的山脚,空气清新。她有些羞涩地被江不弃牵着进了大厅,他领着她走了一圈,告诉她这是哪里,那是哪里,在经过三楼却碰到了久未谋面的江不离。
他们四目相对。同样的错愕,亦同样的淡漠。
他淡淡地打招呼:“好久不见。”
她只是默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现在这种尴尬的情况,在来江家之前也料到会遇见。还好有江不弃在一边,他忙拉着她的手默不作声地与他擦肩而过。
推开办公室的门,江杨烜正倚在沙发里看报纸,他上前喊了一声:“爸。”
他放下报纸,抬起头来,看到他骄傲地站在自己跟前,扬着笑脸,身后紧紧跟着一个女孩,留着利落的短发,清秀的脸蛋上一双不食烟火的眼眸来回看着,时不时低下脑袋欲进则退的模样。
他吩咐道:“不弃,你出去给我买两瓶饮料。”
“哦,好吧。”江不弃有些不舍地放开握着晓花的手,看了他们一眼才离开。
待他走后,江杨烜起身关紧了房门,随后转身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她依然有些拘谨地开口:“我叫樊晓花。”
“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看你这身穿着打扮,实在与我儿子不配啊。”
她默许地低下了脑袋,凝望着自己的脚尖。
“我家的情况想必你也知道了,我这小儿子脾气倔,我并不明白他喜欢你哪一点,你们不般配你知道吗?”
“叔叔…”她抬起头来想解释什么,话却被卡在了喉咙口。
他伸出手去打断:“我让他带你来,我是想见见你是个怎样的人,另外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
“什,什么事…”她弱弱地问了一句。
“我同意你们办婚礼。”
她屏息凝望。
他的话果然有了转折:“但是,新娘不能是你。”
她说:“什么意思?”
“到时候发出的请柬,甚至婚礼现场的名牌上写你和他的名字,但真正和不弃结婚的人不是你。”
“那是谁?”
“云朵。”
像一记重锤敲在她的心底,竟然是她。她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婀娜的身段,甚至一双渗出寒意的眸子。
他细细观察着她的表情:“看你的表情,你应该见过她呢吧,老实说,云朵是不弃的青梅竹马,我们两家十几年的合作友谊,早就注定了他们未来的婚姻。你应该也看到,我们家这么大规模的企业,如果要想长久的发展下去,必须要有一个匹配得上的女子扶持,而你能帮助我们家什么。”
她想到鼻子泛酸,深深地做了个呼吸,“狸猫换太子?”
“没错。”
她胆怯地退后了一小步,突然就有种想哭的冲动,但是她忍着硬是没有落泪,只是眼里的人影渐渐幻化出好几层,她想走了想离开,“叔叔…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不弃的未来最好让他自己来选择…”
“他别无选择。”江杨烜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商谈”结束后的两小时里她失魂落魄地坐到晚饭桌前,她的身边是江不弃,他并没看出她的异样,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晓花,吃菜啊。”说着,将一整块肉夹到了她的碗里,又给她盛了满满的鸡汤。
她完全提不起精神,却努力冲他微笑着道谢,望着他天真的侧脸,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了,那即将到来的谎言去如何进行。
江杨烜在长桌的顶端,捧着饭碗,商讨着婚礼的策划,底下的江不弃连连点头。对面的江不离默默地扒着嘴里的饭,眉心从未松过,他身边坐着的是晴雪,久未谋面的她早已脱胎换骨成了一名阔太太,她小声地冲晓花笑着说:“恭喜你了昂,嘿嘿。”
只是,这祝福里带着多少心事,多少含义,她并没听出来。
·50·
“砰”
晓花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惊醒,整个人打了个激灵,抬起头来正对上组长秦燕冷峻的目光。
秦燕把一大堆未审核的文件重重地摔在她桌上,继而,瞪了她一眼,说:“上班别开小差。”
她茫然地点了点头,继续将精力转到电脑上,好不容易混到了下班,她长长地松了口气,整理完自己的桌子才走出了办公厅。外面有些起风了,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略显单薄的大衣,无奈地摇了摇头,包里的手机传来震动,她打开包看了看,是江不弃发来的消息。
“我在路上,很快就到。”
“樊晓花樊晓花——”
刚放回手机,突然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喊声,忙回过头去,古琛洋一身白色正装,怀里捧着一束浓烈的玫瑰,大步跨到她的跟前。
她惊呼:“古琛洋?”
他把花递到她的眼前,脸红了红,说:“我…我一直都喜欢你的,我们,我们交…”
“抱歉。”
随着一阵清澈的冷哼传来,她整个人被用力地推到了身后,定睛一看,江不弃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用坚实的后背抵挡了到来的所有暧昧。
紧接着,又是一阵轻哼:“她是我的女人,你最好识相一点。”
然而等江不弃转过身来时又换上了另一张脸,轻笑了一声:“走吧,我送你。”
她默默地低下红透了的脸,尔后,任由他牵着她的手朝另一个方向走了去。其实,从大楼到公交车站的距离并不远,但这一条人行道上,望着他时而隐没在树荫里的身影时而暴露在路灯下,她的鼻尖微微一酸,明白了他的心意,每每想去接纳时,江杨烜的话语就像警钟一般响彻在自己的脑海,她失望地垂下脑袋。
已经能看到车牌以及东窝一块西凑一起的上班族们了,江不弃打破了久远的沉寂:“对了,晓花。”
她忙恍神:“啊?”
“要不要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
他转头朝她笑了笑:“我可以照顾到你。”
她忙摆摆手说:“没事,我会照顾好自己,真的没事…”
“不要再逞强了,你一个人能做什么,你再要强你也是个女人,”他皱紧了眉凝视着她,说,“我再怎么年纪小我也是个男人,我有义务保护最爱的人。”
这时,汽车戛然而止,她匆忙甩下一句:“我先上车了,明天见吧。”
没想到,她刚坐到一个空位上,江不弃高大的身影盖过了她,坐在了她的身旁,她诧异地望着他:“你也坐这辆车?”
“嗯,我坐两站再换车。”他直视着前方。
那天,江杨烜对她说的话,依然在耳畔萦绕,让她在婚礼上与云朵“调包”,让她成全他们,她也曾想过像她这样低俗的一个人是怎样也融入不了他的世界,甚至他的家庭,所以她为了他的锦绣前程,答应了江杨烜这种残忍的条件,也许,这个世上真的应该有门当户对。
只是…
她深深地低下头去。
她心里的某一处角落,似乎渐渐开始痛,像是春天的花骨朵正在一点一点地舒展花瓣,轻微撕裂的疼痛感。
她想在临走最后几天为他做点什么,于是,她勇敢地抬起头来:“不弃。”
“嗯?”他立刻转过脸来,眨着天真的眼睛,瞅着她。
“我答应搬过来。”
他有一时的懵住,紧接着,一朵笑颜在脸上逐渐绽开:“真的呀?”
她点点头。
如果猜想没有错的话,她想在离开之前,给他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为他铺床被、做早餐、整理屋子等,而这些制造出来的东西,也能为自己的往后留一道轻微的痕迹,让他成为自己心里最美好最善良的感情。
天还为时不晚,江不弃帮着她整理了一个小时的屋子,又替她拎这拎那,最后才放心地锁了门,与一楼的房东叔叔道了别,匆匆赶往他的住处。到家又是一阵忙活,分床时,江不弃主动地说,你睡我的床,我睡沙发去。无奈,她只好睡在他的床上,那被褥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棕木芬芳,像是他身上的味道,她就这么心安理得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