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雨霖铃
就这样,我不断地更换认识的人,也不断地使自己进入不认识的人们之中去。我既不悲观,也不乐观,只是每天早上睁开眼睛迎接新的一天,一个人努力过下去。
——青山七惠《一个人的好天气》
窗外小雨霏霏,落在草地上,青翠欲滴。草叶像好奇宝宝般,风轻轻一吹,探头探脑,四处张望,左右摇摆。
雨水打在窗台的玻璃上,“啪嗒,啪嗒”,清脆入耳。雨水顺着玻璃,由点成线,慢慢流下去,溪水就趴在窗台前的书桌上,呆呆的出了神。
溪水一早听见下雨声,立马跑到窗前,撩起窗帘一角,看见外面没有人,她兴奋地拉开窗帘,看窗外的风景。
看入了迷,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后,溪水拍拍自己的脸,去书架上取出一本书,法国著名的小说家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这本书,溪水不知看了多少遍,她总是忽然想起书中的一些句子,实在想不起来,她就把这本书重新看一遍,直到看到她想看的地方,然后把它记下来。
这个习惯,是溪水学习语文的后遗症,需要背诵全篇的课文,溪水反复记忆,有时候想不起来一句话,溪水就会从头到尾重新背一遍。
“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意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饱经沧桑的容颜。”
“如果爱,请深爱,爱到不能再爱的那一天。”
这是溪水最喜欢的两段话,仿佛这两段话概括了《情人》整本书。溪水经常自言自语,不经意间背出这两段话。
溪水只是喜欢,可是她并不相信这样爱情的存在。
比如,她初中暗恋一个男生,那个男生长得挺好看,有一天,溪水看见他身边站着一个漂亮女生,溪水果断不喜欢了。
高一,溪水喜欢一个学长,学长很帅,喜欢运动,很多女生看他打篮球,高声尖叫他的名字。后来,学长成了溪水的男朋友,两个月后,溪水看见学长用那双有力的胳膊揽着另外一个女生。溪水就只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溪水并不伤心难过,有时候,溪水想起这些,总是忍不住的想笑。
所谓的喜欢,只不过是遵循异性相吸的原理,五官排列到位,四肢长度刚好,就这样,轻率地判断出,喜不喜欢这个人。
所谓的好感,不过是被对方的外貌所吸引,久久离不开的双眼。
所谓的恋爱,不过是把对方变为自己的私有财产,让对方的眼里,心里只有自己罢了。眼里有没有你,或许还能看得清,至于心里有没有你,除非,你给他开膛破肚,把心掏出来自己瞧瞧。
溪水肯定不会这么极端,因为她热爱生命,热爱生活。特别是溪水看到自己胳膊上一圈一圈的刀痕,溪水就越发贪恋这个碌碌而为的人世。
爱情本来就不存在传奇,人人都说张学良和赵四小姐之间是一段旷世奇恋,富有传奇色彩。溪水想,假如,张学良没被囚禁,陪在他身边的也许就成了赵五小姐也说不准。
一曲动听的《凤求凰》,演绎出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缠绵悱恻,凄美感人的爱情故事。人人都知司马相如爱的深切,不惜带走卓文君与之私奔,可谁又会想到,得势之后的司马相如差点抛妻纳妾,人们故意将这段遗忘,只不过是为了成就这段佳话。自欺欺人的无奈也就成了说不出口的难言之隐。
再比如,溪水的爷爷奶奶。爷爷是伟大的人民解放军陆军司令员,奶奶是部队文工团台柱子,两人男才女貌,珠联璧合,同心同德,演绎一出感人肺腑的伉俪情深。可是,溪水知道,在奶奶之前,爷爷早就在农村结过婚。遇到奶奶之后,爷爷果断舍弃糟糠之妻,转而拜倒在奶奶鲜艳的石榴裙下。
爱情真的没有义无反顾,人类有着活生生的肉体,有思想,有灵魂,天然的优势,自然而然也有弱点,在心动的刺激下表白,说出喜欢二字,在褪去激情和冲动下,渐行渐远,分道扬镳。重重矛盾之下,还能在一起的:好听的叫包容,不好听的叫将就。
爱情也不存在等待,你等我,我等你。爱情的长度,像坐公交车的距离,不是你的终点你不会下车,是你的终点你也不会坐过站。因为,公交车不受你控制,司机说停就停,说走就走。人活在社会这个大环境里,总是被推着前进。
可对她溪水来说,爷爷还是好爷爷,奶奶还是好奶奶。爷爷奶奶退休后定居在木姿。溪水很少来看他们,一是路远,不方便。二是,溪水的父母绝对不会让溪水浪费一丁点儿的学习时间。记忆中,溪水总在自己二十平米的小屋里,坐在书桌前学习。写完老师布置的作业,还有一大堆父母给自己的“额外营养,”溪水记不得了,她有多少个夜晚,都是学到凌晨两三点,然后趴在桌子上入睡。
溪水时常感觉到累,累的四肢无力,大脑瘫痪,而心里更无承受力可言。可是,当她看到父母充满期待和鼓励的眼神,又会重新振作起来。因为,溪水是父母的骄傲,父母引以为豪的谈资。整个小区,包括父母的单位,都知道,溪水是一个天才学霸。溪水从来没让父母失望过。可是,她却让自己失望了,她没有想象中的坚强,无数的奖杯拿到手,她就见不得失败一次。
有一次,溪水失败了,溪水把桌子上所有的东西推到了桌子底下,摔碎了自己心爱的陶瓷娃娃,她不是伤心,而是感觉很失落,也很没面子。
“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打在了溪水的右脸上,溪水抬头一看,溪水爸爸的手微微颤抖,他愤怒地说道,“自己没好好努力,还有脸发脾气。”
溪水的头发是偏分,右侧的头发散下来,刚好可以把右脸遮住,溪水喜欢把左脸完整的露出来,不是因为摄影师夸赞她的左脸上镜,而是因为溪水爸爸总喜欢打溪水的右脸。
回到溪水的爷爷奶奶的事情,爷爷奶奶年轻的时候,还经常坐飞机去看溪水,老了之后,就给溪水打电话,从一天一打,一周一打到后来一个月也打不了一次。溪水妈妈总说,爸妈,小言在学习呢,小言在准备考试呢,小言要去参加全国竞赛了。爷爷说,这个小兔崽子,学习学傻了,都不记得自己还有爷爷奶奶了吧。这个时候,溪水总会在自己的小屋里,偷偷掉眼泪。
爷爷奶奶去世了,一前一后,相差两天。溪水终于理解“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这句话的含义,爷爷和奶奶的死,应该算是符合这句至理名言。
爷爷奶奶把这栋房子以及生前所有的积蓄,全部转到了溪水的名下,溪水一瞬间成了大富翁,不,确切来讲,是大富婆。这些财产够溪水好几辈子的了,溪水可以不用自己去挣钱养活自己。
溪水饿了,她给自己泡了一包方便面,都说煮的比泡的好吃。溪水也这么觉得。她之所以选择泡不去煮,是因为她根本不会煮。她不知道煮面,是先放面还是先放水,而放多少水,热水还是凉水,酱料包什么时候放进去合适,是全部放进去,还是多少要经过计算的量等等这些,溪水完全不知道。最要命的是,她不会开火。如果是插电的东西,她只要找到插头,插上去,到了时间,电源自动关闭就可以。可爷爷家的是天然气,上边连着好几根白色管子,顺着管子她看到了阀门,可是,溪水还是很困惑,拧开它,还是没有火,是不是要用打火机,先把炉子点着,那用什么点呢,纸?塑料?还是别的。
她看见自己家蓝黄相交的火上边放着锅,如果你让她说,火里边有什么气体,把饭煮熟的原理,溪水眼都不带眨一下的,就能全部讲出来,可是你如果问她,火是怎么打开的,溪水就会拼命地瑶瑶头,她就会说自己不知道。
可怜的溪水是真的不知道,她以为她一个人生活是完全可以自理的。有个地方安家,能吃饱,能喝足,活下去肯定没问题。现在溪水知道了,吃饭绝对是一个大问题。没想到,割腕好几次都没死成,自己可能会被活生生饿死。
都说“能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是,如果做个饿死鬼,想必就死的心不甘情不愿了。
吃完饭,洗干净碗筷,溪水把一切都归位,又把家里全部打扫了一遍,溪水喜欢干净整洁的空间,这样自己看起来很舒服。她把垃圾装到垃圾袋里,准备出去倒垃圾。
雨停了,空气格外的清新,溪水走在院子里,贪婪的呼吸着空气,小水珠滴在脚踝,凉凉的。
溪水刚把栅栏门打开,就看见迎面走来的两个个老奶奶,老奶奶们看见溪水,瞬间停下了脚步,溪水不能把她们瞪回去,因为她们是老人,和自己奶奶差不多年龄的老年人。
溪水又缩了回去,把垃圾放在门口,准备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出去扔掉。
一连几天,溪水都是晚上出门倒垃圾。倒垃圾的时候,正好在铺满落叶的街道上走过,溪水从来没有走到过头,因为垃圾箱很快就到了。
不知道过了几天,溪水再打开冰箱,原本满满的冰箱一下了空了,溪水想,这下完了。怎么办,出去买,可是去哪买呢?溪水对市里比较熟,可是去市里的路她不知道怎么走,爷爷的车库里有一辆车,导航的话应该可以顺利到达。但是,最大的问题来了,溪水根本不会开车。
溪水很沮丧,心情又不好了。又过了一天,溪水呆呆的看着窗外,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因为家里停电了,吃的也没了。溪水知道,她只要走到对面的邻居家,叫声叔叔阿姨,然后借点吃的,或者问问他们,去哪里交电费,自己就不用在家里发呆挨饿了。
溪水鼓足勇气,刚走到门口就踅了回来。溪水根本没有这个勇气。
饿了一天,没电没热水,溪水站起来,感觉有点头晕。她走到大门口,拿起垃圾,准备出门倒掉。
刚打开门,溪水眼睛就亮了。她看见阿飞倚在自己家栅栏上。阿飞也看见了溪水。
阿飞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道:“溪水,你去倒垃圾?”
溪水看见阿飞很激动,但是她表面上还是冷冷酷酷的表情。
“明知故问,难道我会提着垃圾去你家?”
溪水走在前边,阿飞走在后面。溪水越走越慢,感觉浑身无力。阿飞快步走上前,提起溪水手里的垃圾袋,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溪水心想,“完了,阿飞又走了,早知道,我态度应该好点。”
就在溪水难过时,阿飞从黑夜中闪了出来。
溪水故意往自己家里走,阿飞说,“溪水,你等等我,我觉得你的背影不如你的脸好看。”
要是这句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一定是不怀好意,充满挑逗。可阿飞不是,因为阿飞有点木讷,是个老实孩子。他说这句话,是因为他觉得溪水确实很漂亮,他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他一直觉得,溪水不是个坏女孩儿,溪水白白的,配上一头红色长发,还挺漂亮的。溪水的纹身很小,很精致,没有一个是夸张的。溪水不施粉黛,脸上永远是干干净净的。可是,溪水为什么会吸烟?吸烟可能不是个好孩子。就这一点,阿飞想不明白。什么样的经历可以让溪水这么苦大仇深。
溪水说:“我家里没电了,你能帮我看看怎么回事吗?”
阿飞爽快地回答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溪水说:“答应的这么爽快,万一你没修好,可就丢人了,我会无情地嘲笑你。”
阿飞说:“我学的就是电气工程,现在上大三。”
溪水很鄙视地说:“切,不就是修电的电工吗。”
阿飞没想到,溪水还能开玩笑,“与电有关就是修电的电工吗?”
溪水说:“对啊,只要带个‘电’字,就都是电工。”
阿飞笑着说:“照你的意思,那北京电影学院里都是电工了?”
溪水不说话了,她有点生气。这个阿飞看着一副老实像,嘴巴却不饶人。
阿飞看到溪水生气了,赶忙说道:“对不起,溪水,我开玩笑。”
溪水噘着嘴,“别废话了,赶紧给我修电。”
溪水给阿飞拿着手电,阿飞找到电闸盒子,掀起来,里边有好几个朝下的蓝色按钮,阿飞轻轻地把按钮推上去,灯亮了。
溪水被突然来的亮光晃到了眼,她抬起左胳膊,捂着自己的眼。
灯光下,溪水胳膊上一圈圈的痕迹清晰可见。
阿飞数了数,总共五个黑色圈圈,他忍不住,用手摸了摸。
溪水迅速的把胳膊藏到背后,惊恐的看着阿飞。
阿飞一脸无知的问道:“这是什么,疼吗?”
溪水忘了,她给五个圈圈上了色,她把胳膊拿出来,放到阿飞眼睛下面,“从我出生的时候就有了,像不像手链?”
阿飞点点头,“嗯,像,挺好看的,那你之前干嘛带个护腕遮住,天生的手链,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溪水“自豪”地说:“就是不常见,所以才不让别人看。”
阿飞想了想,似乎很有道理。
溪水说,“我饿了,你会做饭吗?”
阿飞点点头,“会啊。”
冰箱里只剩一包方便面,阿飞说:“你平时就吃这个?”
溪水机械地点点头。
“不吃菜?”
溪水说:“我不会做饭,更不会开火。”
阿飞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把天然气灶打开的过程,完整的给溪水演示了一遍。
溪水说:“我以为这个灶是用明火点的呢。”
阿飞给溪水煮了仅剩的一包方便面,溪水说:“同样的东西,为什么你做出来的这么好吃。”
阿飞挠挠头,“我也不知道。”
吃完饭,溪水把饭桌打扫干净。
阿飞看着溪水书架上的书,好多好多。
“我能借着看看吗?”
溪水说:“随便拿。”
溪水坐下来,拿出纸巾,擦擦手,拿出烟,拿出打火机,还没点上。烟盒和烟一块到了阿飞手里。阿飞收好,又把溪水手里的打火机拿起来,拿着一本书,消失在溪水家。
“把门关好。”阿飞从门外喊道。
溪水刚反应过来,手里的东西都被阿飞拿走了,阿飞不喜欢自己吸烟,溪水贪恋地看着阿飞远去的背影,她觉得阿飞的背影很好看,她的眼始终离不开他的背影,直到背影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