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就藩北平府的四皇子燕王朱棣夜探辽阳,焚了元军藏在灰山的军粮,射伤主帅朵儿不花,使得原本联合了女真、高丽、流寇三方势力冀图偷袭山海关的元兵不战而退,解了北方一时之急。不想逃脱追杀的朱棣在承德得了洪武皇帝要其回京旨意,虽心中存疑,却不敢违拗,只得带着郑和、朱能、张武、柳升等人急急赶回京师应天府。
当朱棣一行到达应天府时已入寒冬季节,年关将近。应天府是雨丰林密之地,夏有凉风冬有雪。深冬季节应天府的街面上早已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在月光下闪着孜孜白光,有些深邃,又透着诡异。
由于已经入夜,按例任何人都不得进出皇宫内院。
朱棣明知进不得宫城,更不可能觐见洪武皇帝缴旨,却仍带着庆童来到正阳门禀告了守在门外的护卫宫人。庆童留在正阳门侧一间侍卫换防的耳室内歇息,朱棣则匆匆回到东安门外的燕王旧府。
王府虽然留下一些老弱看护,可毕竟废弃了一段日子,演武场和花园都落下了不少尘埃, 几处没人入住的卧房更是散着一股霉味。一入府邸郑和便忙不迭地纠集丫鬟老婆子去整理屋舍,又将张武、柳升等北平旧将稍稍安顿,便匆匆出门,进入雪夜。
直至丑时已过,郑和方领着一名身着披风、头戴六合一统帽的高胖男子从侧门悄悄回府,也不惊动旁人,直入后院书房。
朱棣连日奔波,此时早已疲累,却泡上艳艳的普洱,兀自强打精神在书房随意翻看那部《资治通鉴》。只等那人进了书房,脱去披风和六合一统帽,露出一身半旧的僧袍和九个骇人的戒疤,朱棣这才起身笑吟吟地上下打量着来人道:“哈哈哈,大师久违了,本王就藩,大师却只能留在应天府的僧录司念经。一别半年,这一向可好?”
来人正是经僧录司左善世宗泐推荐,被朝廷召入京师,却不问佛法反而依附当时还年轻稚嫩、无人问津的四皇子朱棣,帮着这位燕王一步步崭露头角,身负奇诡之才的径山寺住持和尚道衍。
朱棣骤然接到入京旨意,因久别朝政,于局面并不了然,心中疑惑,故而特意在路上稍加迁延,直至入夜方入城。为的就是夜里入不得宫城,不能陛见皇帝,刚好可以留下些许空当请来道衍这位智囊问询一番,以备次日朝见缴旨。只不想一直到了丑时,这位奇人方匆匆赶来。
此时道衍和尚一对近乎连在一起的浓眉舒展开来,那对发寒的三角眼灼然生光,也正打量着这位久别重逢的龙子凤孙。但见朱棣衣着仍不讲究,面容却黝黑冷峻了许多,一双眸子犹如点漆,浑身上下稳稳当当,且多了几分精悍煞气,透着从骨子里冒出来的满满自信。
道衍心中暗暗吃惊,面上却只淡淡一笑:“匆匆一别数月,看样子燕北苦寒之地倒让殿下成熟了不少,已非昔日吴下阿蒙矣。想来,嘿嘿,殿下在北平遇到了什么事情吧?”
因知道衍素来不喝普洱,朱棣亲手又冲了一杯碧螺春递了过去,扶着道衍在加了座垫的太师椅上坐了下去,这才沉吟着道:“本王依着大师临行前的嘱咐巡视了北平关防,也与元兵交上了手,差点命丧永平”,说着朱棣似乎回想着当时的惊险,愣了片刻却又一摆手,接着道:“此事说来话长,日后定然要细细说与大师的。只今夜请大师来府,为的却不是北平之事。”
道衍端着热腾腾的清茶饮了一口,身上这才泛起一丝热气,看也不看朱棣,从怀里摸出十数本素白的张页来,页面上端正地写着“邸报”两个大字,悠然一笑道:“这是自然,殿下远离朝廷半年之久,远在燕山巡视关防,骤然奉命回京,心中自然存疑。殿下夤夜入城,将和尚我找了来,问的定然不是北平之事,而是应天朝务!”
朱棣伸手接过邸报,在头上晃了晃,吃惊道:“大师能猜到本王要问询朝务,这本王倒不奇怪。只本王不在京师这段日子,大师还在留心朝务?”
道衍一对三角眼冒着精光,眨也不眨地盯视朱棣,嘴角若有似无的吊着笑意:“朝中变局不断,暗潮涌动,惊心动魄,贫僧既然得殿下不弃,对于朝务,自然是要留心的!”
“变局?”朱棣吃惊不小,疑惑道:“本王瞧着朝局章法俱在,按部就班罢了,如今本王与两位哥哥又与奉旨离京就藩,何来变局之说?”
道衍淡淡一笑,指着邸报道:“何来变局之说?殿下瞧瞧邸报便知道了。”
见他如此,朱棣诧异地一本本翻看:只见一本是洪武十一年九月,原中书省右丞相汪广洋暴毙于被贬岭南的途中;另一本则是洪武十一年十月,原掌管京师护卫的李文忠被调离京,赴河州、岷州、巩昌、梅川等地整治城池;再翻一份,还是在洪武十一年十月,汤和率列候赴临清练兵。接着看下去,有的是免除致休官员徭役的诏命,有的则是征召天下博学之士入京,还有就是迁河州卫指挥使宁正修筑汉唐旧渠、灌溉田地之类的琐事。
直等一份份看完,朱棣疑惑道:“这些邸报中的事,固然有朝廷大事,可除了汪广洋暴毙之外其他的都并不出奇呀?!这里面。。。。。。有何不妥之处?”
“殿下不觉得洪武十一年九月、十月,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朝中发生的大事太多了些么?殿下且在想想,召你回京的旨意是何时所发?”道衍一边抿着茶,一边若无其事地淡淡道。
“召本王回京的时间?”朱棣接旨时却不曾留意这些细节,此时回想起来似乎也是十月,不禁愕然:“似乎。。。。。。似乎也是十月之事!”
“正是,嘿嘿嘿,殿下瞧瞧,这十月的事是不是太多了些?”道衍起身踱了踱,回身望着朱棣笑道。
朱棣又复重新翻看了一遍邸报,皱眉道:“莫非十月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大事?”
道衍望了望窗外,悠然道:“哼哼,当然是大事。就算是小事,可若是小事涉及了皇子宰相,那也会是大事了。”
“大事?什么大事?还与本王的那些兄弟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