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原以为朱棣必将纪纲收罗入府,却不想朱棣出了红朝阁的门之后牵马便走。眼见着如此,急红了眼的纪纲居然一个箭步冲了出了,夺了朱棣手中马鞭,挡了朱棣归路。
这一变故大大出乎众人意料,都瞪大了眼睛,仿佛做梦似的,谁都不相信这么一个浪荡公子居然如此胆大包天,敢去夺堂堂四皇子的马鞭,还挡了他的去路。寻常人看来,这人不是寻死也是疯迷了。
饶朱棣历来冷峻沉稳也不禁愣了愣,旋即闪着眼打量了他半响,却并不恼怒,反而笑问道:“纪壮士为何挡了本王去路?可是要向本王索要酒钱?”说着便扭头笑谓朱能等人:“咱们却是忘了,酒足饭饱,抬脚便走了,这倒是疏忽了!哈哈哈,来呀,郑和赶紧取银子,将今夜的酒钱算与纪壮士!”
朱能等人经朱棣如此一番笑语,也都反应过来,慌忙上前要将纪纲拉开。
却在这时,纪纲“霍”的一声忽然直挺挺地跪在了雪地里,兀自抬眼盯着朱棣:“我纪纲堂堂男子,岂会为金银挂怀?我。。。。。。我。。。。。。。我只是恳请殿下收留。纪纲虽是个无用浪荡之人,可也有可供驱使处。殿下但有所命,我纪纲必将无有不从!”
朱棣想了想,却忽然冷冷一笑:“哦?你夺我马鞭,挡我去路,原来为的是要本王收留于你?哼哼哼,若是本王不肯呢?你还不让本王离开这红朝楼不成?”
众人听着朱棣这阴狠挑衅的话,心里都是一紧:这位任侠勇武的燕王性子最是刚毅不屈,何曾有人敢如此公然挑衅于他?这纪纲也算是糊涂到家了,竟然敢虎嘴里夺食,那不是找死么?人人心里都不禁替这位浪荡公子捏着一把汗。
纪纲听了话脸色也是微变,却也那么一瞬间的事儿,很快又倔强地挺直了腰板,咬牙道:“殿下若是不收留纪纲。。。。。。纪纲决不起身。马鞭。。。。。。马鞭也绝不交还!”
此话一出,人人变色,不住拿眼瞧朱棣,却无一人敢出声。
只见朱棣也吃了一惊,低头觑着纪纲,却见这衣衫不整的浪荡汉子在自己威压的逼视下竟然毫无惧色,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许久方点头赞道:“好,好,好胆气!”说着朝纪纲伸出一手,纪纲不禁愕然,一时间竟不明白这位王爷的用意。
郑和人小鬼大,最是机灵,想了想便从旁笑道:“纪大公子,还不交出马鞭?”
“马鞭?”纪纲一时疑惑,旋即醒悟过来,顿时喜形于色,忙将马鞭双手递还朱棣,起身牵转马头,恭敬道:“自今日起,我纪纲便给殿下牵马坠蹬!”
朱棣接过马鞭,翻身上马,不以为然地淡淡道:“这世上,任人都会牵马坠蹬,何须本王扰心?本王也从不收奴仆!你且与郑和同乘一骑,跟我回府去罢!”
朱能等人见状又是高兴又觉好笑,只见纪纲脸上微微一红,神情间却抑制不住的喜悦。
等朱棣一行回到燕王府时,已经到了子正时分。刚一入府门,门房便来禀报说下午有客到访,已被留下护卫王府的青面汉子柳升安置在了后花园的吟风楼里。
朱棣原也觉得诧异如此冬夜会有谁来拜门子?可听说来客被柳升引至吟风楼,朱棣便已猜到来人必是道衍和尚。
只因前几日道衍来府与朱棣商议两个大案时便没有避开柳升和张武两个北平新收的勇将。朱棣知道道衍在相面上虽然不及柳庄居士袁珙,可也颇为老辣,所以引着二人与他见了面,实则也有让道衍帮忙相一相二人面相的用意。
吟风楼因有两层木窗,内置暖炉,且独立于后花园的一角,是个极好的去处,早已成了道衍和朱棣密议朝务的地方。道衍每日来了燕王府,也不去他处,只在吟风楼等候罢了。
任由郑和去安置纪纲,朱棣独自穿过二门来到后花园,园内的假山上、石板面上已然积了厚厚的一层白雪,朱棣一双黑色长筒皂靴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咯吱”阵阵声响。
吟风楼看似一处石亭,却置了一处木梯,顺着木梯直上二楼别有一番天地,俨然一处木质阁楼。阁楼内的刷着红漆的木窗已然开了两扇,朱棣悄然推门而入,只见里面只有一点烛光,烛光下一名胖大和尚正捧着一本《荣枯鉴》津津有味地翻看着。
朱棣掩了门踱了过去,顿时觉里面暖意融融,浑身上下的寒气都少了不少,因笑道:“外有寒雪冻人,大师却在这儿赏雪夜读,好不自在啊!”
道衍读得认真,不妨朱棣忽然进来,也是一愣,抬眼见是朱棣,忙起身让座笑道:“殿下?!殿下夤夜才回,看来今夜一行收获不小吧?!啊?哈哈哈。”
朱棣淡淡一笑,也不答话,径自来到打开的两扇木窗口往外望了望,但见寂静的花园里只有雪片儿不住飘摇而下发出的瑟缩之声,雪显然是又下得大了起来,外面的寒气也在这深夜越发逼人,直冻得朱棣手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便顺手将窗掩了起来。
朱棣这才回身在道衍跟前就座儿坐了,接过道衍递来的一杯热茶却不饮,只捧在手里暖了暖手心,又拿起桌上放着的《荣枯鉴》翻了翻,好奇道:“邹阳上书。。。。。元景安保命之法。。。。。。张华死难?这‘圆通篇’里的故事倒挺有意趣?如此好书为何本王从不听师傅说起?这‘长乐老’又是何人?”
道衍一副懒散模样,蹙着浓眉觑着朱棣,淡然一笑:“此书所作之人名曰长乐老,真名叫冯道。嘿嘿,冯道者,曾仕唐晋汉周四朝,相六帝,五代宰相也。唐末时此人先事幽州刘守光。刘守光败后,冯道又转投李克用,唐庄宗以之为任相。至后晋时,冯道为首相,奉石敬瑭。待契丹灭后晋,他又事契丹,为太傅。嘿嘿嘿,天下风云变幻,此人荣贵不衰。虽如此,却也可以瞧得出。。。。。。此人并非是什么忠贞耿介之士!”
“哦?此人经历倒也算稀罕。他作这《荣枯鉴》又是为何?”朱棣听着道衍的解说,只觉得与幼年所学经世致用、修身养性之学全然不同,也是倍觉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