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映雪所讲的那个故事——关于他儿时的故事,实在平凡的出奇,并没有一件引人顿足或是
令人神往,亦或是催人泪下的故事。并非是他的口才不好,亦不是他故意隐瞒或是有意回避
,他说的每一件事,都是真实的,没有一个字眼是他故意填上去,又或是故意删减的。
这一段故事,若是说给其他的人,必然不会令那人有什么反应,亦不会见到她神往羡慕的神
情。他的故事,亦是她的故事,虽然不相同,却也差不了多少。
但是,司徒妙月并不是那个“她”,她的童年实在太过简单。每一日,几乎就是昨日的重复
,每一天,都在活着昨天,重复着昨天的故事。偶尔的一个意外,却也是她最开心最愉快的
一天。只可惜,那样的意外实在太少,几乎用一只手就可以数过来,而且,那所谓的意外,
只不过是昨天不曾遇到过的事,又或是人。
她之所以会那样,只因她并不是一个平凡的人,普通的人。她是世家子弟。每一个世家子弟
,几乎都有她那样的童年。
但是,她却非常的羡慕楚映雪的童年,羡慕的她的儿时。
人,往往就是这样,总是羡慕自己不曾拥有,得不到的东西。
甚至,有时候会被那一股欲望所驱使,费尽心机,想法设法也要得到。
幸好,司徒妙月面目的并不是一件东西,而是她绝不可能拥有的童年,回不去的童年。
故事讲完,楚映雪也已到了离开的时候。
虽然司徒妙月想将他留下,但是楚映雪却不能留下。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司徒妙月为何会如此?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必须离开。
虽然外面于他而言,实在危险重重,但是留在此处,难道就能避过那些危险?
若是他留下来,危险依然存在,甚至还会将危险带给司徒妙月。毕竟,她知道的危险,并不
是楚映雪所有的危险;毕竟,楚映雪的危险,不是那几个人而已。
对楚映雪而言,知道的危险并不能够算作是他的危险,那些未知的危险,才是他真正的危险
。因为他不知道如何预防,甚至不知它何时会来。
这样的危险,不仅对他是很正的危险,对于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真正的危险。亦是,最可怕
的危险。只可惜,往往会忘记这样的危险,总是在意那些可以看到的危险。
此时的楚映雪,实在很想找到曲骆炳,但是他不知曲骆炳此时去了哪里?
司徒妙月这样的屋子,并不是只有一间。几乎每一间都与她的屋子一般无二,不论是造型,
还是样子,几乎不差分毫。
若不是楚映雪才走过一间,他已不知司徒妙月的屋子是哪一间。
其实,他找曲骆炳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他只是想要问他几个问题而已。那几个问题,也不
并不是什么困难的问题——至少对曲骆炳而言,并不是困难的问题。那些问题,并不是关于
“梦幽兰”,而是关于司徒妙月的问题——她方才无意间说出的事。
只可惜,楚映雪找不到他的影子,连一点也找不到。
他总不能将一个窗户敲开,将每一扇门敲开吧?
那看不见的另一端,究竟有一个怎样的人,谁也不知道。
他此时的麻烦已经够多,何必再添上这许多的麻烦呢?
夜已深,更皆秋已深。如此秋夜,如此深夜,走在街上的人,又怎会多呢?
此时,还能够走在这样的夜中,只有两种人:酒鬼与赌鬼。只有这两种人才会在街上。因为
,这样的人,才不知自己何时该回家,何时该出来。
安静的街道之上,此时正回响着一排脚步声,不重也不轻。并不是一个酒鬼该有的脚步声,
亦不是一个赌鬼的脚步声。酒鬼的步子,绝不似他这般的整齐,赌鬼的脚步亦不是如此:要
么十分的轻快;要么十分的厚重,仿佛每一步踏出,都几乎要了他的性命。
这是楚映雪的脚步声,他正在向着一个地方走着。那步子,仿佛走在他家的花园。
街道两旁挑着灯,明亮的灯火,将他的影子拉的纤细修长,仿佛是一道鬼魅的影;又仿佛是
一根细杆,显得是那样凄凉萧索。
幸好,那灯火照不到的地方,会将他的影子隐在其中,再也寻不到分毫。
寻不到,也就看不到;看不到,有时便是不知。
一杆竹竿,挑着一片旗,上面书着一个字——一个牛头大的字——面。那旗早已泛黄,不辨
原来的颜色,还有几个大洞附在上面。冷风吹来,迎风招摇。
面锅喷出的热气,仿佛是一团化不开的浓雾,将忙碌在面锅旁的那位老妇紧紧地包围在其中
,不辨其貌,只能望到一对昏花的眼睛,还有额上如刀刻般的深痕。白发也渐渐凋零,露出
那令人心伤的头皮。佝偻着腰,正往锅中下着面。
五张桌子,此时正空这一张。恰恰是中间的一张,那四张刚巧将它团团的围住。
四张桌上。只有一张桌子上爬伏着一个人,剩余的都是两人或是三人拼凑在一起,看他们的
神情,并不相识。若是相识,怎会一言不发?甚至,看也不看对方一眼。
趴伏在桌上的是一个汉子——醉汉。满身的酒气,那冰冷的寒风,不曾吹去分毫,亦没有将
他吹醒,反而令他睡得十分舒服,时不时还多囊着嘴,偶尔也会换一个更加舒服的睡姿。鼾
声大作,想来在睡梦中十分的舒爽。
他的面前,摆着一只大碗,碗中盛着满满的面,却不见一丝热气升腾。
面已陀,汤已凉。想必,他已在此睡了好久。
买面的那老妇,据说复姓公孙,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名,更不知她到底来自何处。只是每
天夜里都会在这三株老树旁摆下这面摊,叫那些酒鬼、赌鬼或是无家可归之人暂时有一个归
处。
她做的面,其实并不是很香,那卤味道并不能够算作是一个美味。但是对于那些人而言,便
是天上的美味。
当楚映雪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刚巧见到了那一张桌子,刚巧坐了下去。
他点了一碗面,要了一个卤蛋,还有三块豆干。
他刚刚坐下,便见到一人正取过面,往自己的位子赶;两个人已吃完,从怀中摸出几个铜板
,随手丢在桌上,发出数声哐当声;还有一人,几乎将走出去,只可惜,那人喝了不少的酒
,走路摇摇晃晃,摇了许久,走了许久,还是没有完全的走出去。
楚映雪的那一碗面,是锅中的最后一碗,仿佛专是为他而留。
而且,他的那一碗面,正是公孙大娘亲手端出来的。她并不是专为端他这一碗面而从锅旁走
出,而是为了收那十几个铜板。
面已放在楚映雪的桌上,还有卤蛋与豆干。公孙大娘面上带着笑容——十分慈祥的笑容,仿
佛是慈母望着爱儿。
她将面放下,便慢慢地移动着她的身体,向着那十几枚铜走去。
就在她,刚刚转身的刹那间,楚映雪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被风送来的香气。
那香味,他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何处闻到过?
而且,他也来不及细想那香气究竟是何处闻过,只因,就在公孙大娘,转过身,才移动了两
三步,她的身子猛然间自地上弹了起来;也就在那一刻,楚映雪见到了这世上最怪的暗器:
数十根长长的面条,十几根长长的筷子,卤蛋,豆干,其中不免被人咬过的,还有十几枚铜
钱,甚至还有面汤;最怪的便是一碗凝固的面,还有一只大碗。
这些东西,并不是从一个地方打来的,而是从四面八方一起涌来的。
每一样东西,几乎是同一个时刻发出。
此刻,即便是楚映雪能够从他坐着的长凳之上弹起,也难以躲过那些东西,即便能够躲过,
脑袋也势必会被射出几个大洞。只因,在公孙大娘弹起的那一瞬间,在空中一扭腰,已射出
了十几枚金标,并不是望着楚映雪此时所坐的位置,而是他向上逃去的空间。
汤、面。筷子。卤蛋、豆干。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击在了桌上——楚映雪所在的那一张桌子。
但是,那些东西,并没有打在楚映雪身上,而是落在了桌面与凳面之上。
而原本坐在长凳之上,执起筷,正准备吃那碗面楚映雪已不在那里。
他的人已出现在了那醉鬼的桌上,而他的手中,恰好端着一碗面,面中放着卤蛋,还有三块
豆干。
此时他正在笑嘻嘻的望着那个方才还在鼾声大作,此时已经站起的醉汉。
那醉汉见到猛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楚映雪并不惊慌,仿佛他早已猜到会如此似的;他已攻出一
掌,掌未到,掌风已至。只可惜,那凌厉的一掌,还是停了下来,停在了楚映雪笑嘻嘻的面
前,再也难以攻进一分。
再去瞧那个醉汉,额上已经布上了了一层汗珠,额角满是扭曲——痛苦的扭曲。
只因他的胸膛之上,此时正落着一双筷子。那一双筷子,本在楚映雪的碗中,却不知何时已
落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楚映雪刚刚吐出“坐下吧”这三个字,他的身后,身前,猛然间射来数十枚暗器,闪着寒光
的暗器。
就在那一刻,他手中的面猛然间泼了出去,望着那数十枚暗器泼了出去。
亦就在那一时,他的人猛然间自凳上弹起,再一转眼,已经出现在那三人的桌旁。出手如电
,只一瞬间,就将那三个人的穴道点住。
他刚刚治住那三人,背后已有一道银光闪出,如一道惊虹,直指他背上的大穴。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冰冷的剑锋即将穿过他的后背之时,两根竹筷已夹住了那剑锋,不
令它再前进分毫。
那人一惊,拔剑,拔不出。马上撒手,想逃。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是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楚映雪的出手恰好比他快了那一点。
就在他撒手,想要逃去的那一瞬间,楚映雪的另一只手弹出了两粒花生——那是躺在桌上的
两粒花生。
只听噗噗两声,他半边的身子已麻。只觉面前闪过一道疾风,身子已完全动不了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背上已汗落如雨,已惊的呼不出一个字。
楚映雪的动作不曾停下分毫。筷中的剑已落地,就在它发出哐当之声时,那一双筷子已如箭
一般自他双指之间射出,直打刚刚自怀中摸出暗器的那两个人。
就在那一双筷子刚刚来到那二人的面前,楚映雪的人已经来到了那个醉的左右摇晃的人的面
前。
那人的手中,此时已经握着一只银色的匣子,在昏暗的灯光之下,显得格外的明亮。
那是一只十分精巧的匣子,却也是十分危险的匣子。而且,那匣子,此时已正对着楚映雪,
危险已完全的笼罩了他。
那人的手很稳,就如一块磐石,而他眼中的光,却如寒冰一般。嘴角绽着一抹微笑,一副胸
有成竹的神情。
只要知道那匣子的人,都应该有他面上神情。能够从这暗器之下逃去的人,世上还没有几个
。
他是那般的自信,射向楚映雪目光,仿佛是在看一具尸体——一具插了十二枚银针的尸体。
那暗器,虽然不是天下闻名的暴雨梨花针,天下暗器之首,但却也可以挤进前十。
只可惜,那暗器还是没有钉在楚映雪的身上。
并不是暗器不快,而是他的手太慢。
就在他的拇指即将按在发动安琪的机关之上时,楚映雪已自手中射出了一粒花生——他掌中
最后的一粒花生。
花生击在了那人的拇指之上,刚好令他难以按下去。
他的那一声惊呼,却与另外那两人的惊呼声同时发出,三声听起来只有一声。
就在那人发出这一声惊呼的时候,楚映雪的手指已点了那人肩上的穴道。
此时,救人只剩下一人。
剩下的那人,此时已跳到了面锅之前,十分有兴趣的瞧着这闪电般的一幕。嘴角勾着笑容,
仿佛是一位看客——一位欣赏热闹的看客。
见到,楚映雪正一步一步,缓缓往她而来,眨了眨眼睛,满是皱纹的面上浮出一朵笑容。那
神情,怎会是一位老妇可以拥有的?
“你怎么瞧出他们并非是吃面的人?”那言语,怎会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分明是一个女子
的声音,而且那声音极柔极媚,再配着她此时的神情,真是风情无限;若不是面上那满满的
皱纹,叫人满是失望,只怕她才是最危险的“武器”。
“若是一个人睡在这样的夜风之中,总是会将别人的目光引去。瞧到他睡得那般的舒服,总
是忍不住多看几眼的。这一看,总是会看出些别人不曾注意到的事。”楚映雪轻轻地叹了一
口气道,“幸好,我识得‘无情手’屠刚,只怕此时已死在了他的掌下。”
“若是只看出他一人,你也不该是那样的反应,会有那样的应变。”
楚映雪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不论是谁睡成那样,总是会看上一眼的。只可惜,他
们仿佛没有一个人注意,就连那个刚刚来不久的人,也是如此。”
“也许他们怕惹麻烦,喝醉的人,脾气总是十分的大,也非常的不讲理。”
“我也担心我想得太多,所以我又瞧了瞧那些人。”
“这一瞧,你又发现了什么?”
“不多,我只是瞧到了‘催命剑’盘在腰间的那一柄软剑,还有那两位仁兄摸在袖中的手。”
“哎,楚映雪的眼睛果然如猫一般,想要瞒过他,实在太难。”那“公孙大娘”摇头叹息道。
“你还要明白一件事。”
“那一件事?”那“老妇”眨了眨眼睛,一副不明白的神情。
“若是他想要知道一件事的答案,也是会有很多的方法——令人不得不说的方法。”
“你从不杀人?”
楚映雪点了点头。
“老妇”的吗面上猛然间露出了一朵笑容,笑道“不杀人的人,心肠一般都很好,想来也不会欺负一个女人?”
“有时候却也会欺负女人。”楚映雪笑了笑道,“一个男人,总是会欺负一个女人的。只是不愿欺负一个老妇人。”
“你知道,我并不是一个老妇人。”
楚映雪点了点头。
“哎,”那女子吗,猛然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许多都说你是君子,看来是他们搞错了。”
“君子也是男人,”楚映雪笑道,“我也不会那样的欺负你,只是想让你告诉我一件事。”
“为什么要我告诉你?”那女子又眨了眨眼睛,“为何不去问他们?”
“因为他们不知道,”楚映雪道“只有你才知道。”
那女子不禁叹了一口气,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半响方才道“你实在是一个聪明人,聪明的令人害怕。”
说话的同时,她也在慢慢的除着面上的伪装。手中的动作不曾停下,她的言语也没有断开“会不会有一个例外?有没有一个人,不曾将他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有没有一个人,从你的手中逃去?”
楚映雪还未回答,她面上的伪装已完全的除下。
只可惜,楚映雪还未完全的看到那一张脸,他的眼前已多出了一样东西——她面上的伪装,还有那一头的假发。这两样东西,刚巧将他的眼睛完全的遮蔽。
待他景眼前的东西除掉,那女子已在一丈之外了。楚映雪只望到一道青丝铺成的瀑布,再一转眼,那女子,已落在了屋脊之上。
此时,楚映雪据那女子,至少已有七八丈的距离,此时再追,只怕已晚。
不想,那女子却停在了那屋脊之上,她的言语却仿佛响在他的耳边“若是你能够追上我,我就告诉你。”
就在楚映雪刚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人已经动了。而那个女子,也已动了起来。
那句话,刚刚完全的落在楚映雪的耳中,他就已跳到了方才那女子所在的屋脊。
他的动作快,那女子的动作却也不慢。她的人影,已经在一小巷中闪现,再一转眼,已到了巷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