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凉山脉隶属燕州以北,荒凉而人迹罕至,山中多部落以猎野兽为生,却大都处于未开化的状态,兽皮制衣,兽骨制器,更有些小族食生肉饮兽血,此等野蛮行为受到其他部族的排挤使得他们只能如同丧家之犬般在山林中游荡。
石命便生长在这样一个部族,十六岁的他已然比之比之外面世界那些成年人还要生得强壮,可惜他从未去过外面,作为一个其他部落口中的“野蛮人”,他只能跟随族人的步伐在深山中游走,狩猎,游走,如同群狼中的一员。这样的生活在他记事以来便是如此,单调而枯燥中血腥密布,要么生存,要么沦为野兽的口粮,没有其他选择。
曾经,他也记不得是多久了,他只知道那个时候他刚刚能搬动一只成年灰狼的尸体,在那之前健在的阿公身为部族中最强壮的男人,总会给他讲一些陌生的东西,比如,木楼,石墙,书院,朝廷等等。可惜在一次迁移途中部族误入了荒眼蛇的领地,那条十几米长水桶粗的暗红色长虫竟然生出了鳞甲,两条蛇目间开了一条手指宽的墨绿色细缝,那是一只眼睛,能喷出淡绿的毒气,石命眼睁睁看着阿公和部族中几个强壮男人为了掩护其他族人撤离被那毒气包裹,直到所有族人纷纷逃出数里后阿公几人依旧未追赶上来。
这件事使得年幼的石命真正懂得了阿公总念叨在他耳边的那句“能力与责任并肩”,短短十年,凭借一股悍不畏死的意志与游猎民族特有的血性天赋,在一次次生死徘徊中他终于成为了图牙部落中最强壮凶狠的男人,就在两个月前,他在半年一次的族斗中战胜了上一任部首,成为了图牙部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部首。
厚重粗糙的手摸着脖子上那一圈象征部首身份用各种兽牙串成的项链石命没有丝毫的自得,相反,他很担忧,正因为如此他才选择在向山脉外围行进的危险途中选择一个人离开部落范围安静的思考。大凉山脉外围,从来就不该是他们这些“野人”能踏足之地,若是再往前,只怕会受到那些自称为“开化之民”的其他部落者的攻击。
一年前石命在追逐一头毛猪的时候与那些身穿棉麻布衣手持弓箭长矛的大部落之人狭路相逢过,毛猪被石命一行人击杀,最后却成为了那群人的囊中之物。他敢怒不敢言,“野蛮人”并非是指石命这个族群之人神智低下,而是行为野蛮,很显然,石命比当时陪同在他左右的安徒、牙风几人更加清醒,第一时间便选择放弃猎物撤退。
然而那群人所在的部落应当相当强大,虽未追赶杀害石命这群人,其中有位面白少年与另外一个身高近两米的中年大汉打赌,同时抬起手中的牛筋大弓,箭头,正对准已经撤离的石命这行人。两支箭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死死追着石命等人不放,速度奇快无比,那森然锋利的铁制箭头寒光凛冽……
石命站起身来,一身结实的肌肉,古铜色的皮肤上满是疤痕,其间一道规则的伤箭伤外显眼,呈现出令人胆寒的暗紫色。
退出思考回忆状态的他表情冷漠而警惕,眼神死死盯着身后的草丛,有人来了!
“命达,你果然又一个人在这里欣赏风景!”
来人很壮,比之石命还要高上几分,外形也更加剽悍野蛮,活生生一座人形大山。他就是上一任部首,名叫安烈,一个三十五岁正值壮年的男人。
在图牙部落依旧保留着最古老的传统,达为尊称,“命达”二字,表达了安烈最真挚的钦佩。对于在野兽血口中讨生活的人而言,没有服与不服,只有强大或者弱小。显然,今年才十六岁的石命能在族斗中打败他,值得他这个曾经的王者在石命面前低头。
石命早已经松开了先前由于警惕而紧握的拳头,神色有些神伤,无奈笑道:“或许这就是我们血肉本质上的差别吧!”
做为上一任部首,安烈年轻时曾看着老部首阿公将石命捡回来,却也正因为如此,他如今才更加担忧,担忧面前这个能让部落崛起的希望有朝一日会远离他们去寻找自己的归属。
咧了咧嘴,安烈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了两分笑容,显然是好事,他表明来意:“卡爪部落同意与我们共同进退,安徒正在营地中接待那位卡爪部落前来探路的使徒,那老东西虽不知是谁,可年轻的安徒显然不是那老滑头的对手。”
望着一脸严肃的安烈,石命其实想说为何不是你去与那老家伙对峙而是让安徒前来寻我,这显然会吃大亏。却也恍然大悟,安烈的眼神出卖了他,他是担心会被误解。石命扣心自问,以自己的性子会误解他吗?
淡然一笑,他有些明白了安烈的意图,这是一种变相的挽留,安烈显然没曾忘记过他“外来人”的身份,正如他自己同样藏于内心虽不言却不忘。
拍了拍安烈的肩膀,“安烈叔,走吧!”
后者眼睛一亮,点头不说话,两人并肩而行,踏入茂密的丛林。
篝火熊熊,石质的鼎中蒸煮着食物,血肉精华化作浓烈的香气弥漫在营地周围,不过很可惜,这些都是女人老人以及孩子的食物,男人们并没有份儿。但来来往往,却没有任何一个图牙部落的男人去向石鼎中张望。显然,被称为生食血肉的“野蛮人”,并非是因为他们不懂得享受熟食的美味,而是不屑,或者说这本身就是一种最原始的传统,只有充分享受大地的馈赠才能变得强壮。
所谓的营地不过是用一些树枝干草匆匆搭建的聚集之所,甚至周围都未曾用木桩做任何防御工事,这里是大凉山脉,身为千百年来不曾改变的游猎部族,在山林中他们便是野兽。
石命大步在前,安烈紧随,两人的位置决定了两人的身份,所有忙碌的图牙族人都抬头注视这位年轻的部首,即便失去了往日的精神抖擞一脸疲惫,他们眼中依旧炽热,始终记得这一个月的奔波中若没有石命的勇与智,图牙或许早已经如同大凉山脉历史上其他消失的部族一样,留不下任何一笔一画。
掀开兽皮帷帐,一老一青年争执的声音便传入了耳中,两人自然发现了石命这个贸然闯入者,争得面红耳赤的安徒投来求救的眼神,那佝偻瘦弱的老头子只是淡淡一笑,犹如见了老友一般坦然。
“你且先退去!”
既然对方敢孤身前来石命自然也不会留人在身边,这是一种“野蛮人”族群中同为最强者之间的尊重,同样,也是对荒神的一种虔诚态度,更何况,对面坐着的还是位熟人。
石命开始打量面前这个记忆中的不该如此模样老头,瘦弱,佝偻,苍老,不过他可不敢小觑丝毫。对方却在以赏识的眼光打量着他,直到最后与对方眼神交织,同时笑了起来。
“多年不见,小娃娃长大了!”
“可惜,你也老了!你不该这么老的。”
紧张的氛围一笑而散,原来两人相识,看这模样关系还并不一般。可惜,外人是见不得这一慕的,谁能想到本就水火不容的游猎部落部首会以如此和谐的气氛洽谈。
奶酒飘香,骨制杯子配上白色的液体显得融洽无比,正如这兽皮帐内对坐的两人,没有丝毫的火药味,却暗藏玄机。
原本还心存疑惑的石命看见对方那额头上又多了两条红纹,已经足足三条,稍稍有些吃惊,记得十年前对方不过一条红纹而已,想来这些年没少受荒神的眷顾。
石命整理了下语言,并未直接进入正题,道:“如今的你,我是该叫你卡斯大叔呢还是卡斯阿公呢?当年你为了强大走出大凉山脉,也不知你走了多远,可如今强大了,为何还要回到这不毛之地?”
卡斯一愣,想不到石命会问这个,而非他是如何具有三荒蛮力的,记忆如水,他才恍然大悟,想起原来面前坐着的是“外来人”而非部落之民,那想法肯定与榆木的“野蛮人”不一样。
“称呼而已,何必计较?”把兽奶酒吞下肚子,老只是外表,若真个动起手来,只怕十个石命也奈何不得他。可是,一想起用什么换来的他却只觉得口中干涩,有苦说不出,所以苦笑了两声,跳过这个话题。
“听说安山大公死了?”
石命心中一动,若非知晓面前这位当年与阿公的关系,只怕会皱眉甚至一怒出手。那个将自己视若己出的老人的生死,岂容他人在自己面前评判?
“是的,死了!被一条荒眼蛇吞入口。”
分析着石命的回答,卡斯原本悲伤的面孔中多了一丝异样的表情,在骨制酒杯即将被他捏碎的一瞬间松开了手,忽然笑出了声,“也好,生于荒神的怀抱,归于荒神的怀抱,也好也好!”
对于卡斯的疯癫石命默不作声,装疯卖傻也好,真情流露也罢,或许对方早已经看出了其中霓端。
“好吧!”
忽然卡斯收起所有的表情,苍老显然并未只是让他显得年迈无力,更多的是一种饱经风霜后才有的看透一切的淡然,这才是石命记忆中那个卡爪部落的严肃男人,那条令人畏惧的毒蛇。
泯了泯嘴唇,吐出毒蛇般猩红的舌头,卡斯抓了一块生肉丢入口中咀嚼,囫囵吞下肚中,眯着眼睛正视石命,这才将他看作了一族之首。
“说吧!虽不知你如何知晓我回来的消息,但今儿个让我来,恐怕不仅仅只是为了灭掉半月族吧?你可不是那样具有侵略野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