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员工作正式行动,办公室里昏天暗地,叫声惨兮兮一片。最近林一的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整个脸紧绷在一起,像一条拉长到极限的牛皮筋,就等着回弹那一瞬间。
简单来说林一被JK下了禁令,凡事涉及酒宴问题一概不许参加,更气人的事还不止一个,昨天她打电话给合作商洽谈,三言两语间聊到吃饭的问题,还没来得及提出来就被对方一口回绝,甚至还说,“你又不是不了解JK的脾气,您现在就是他嘴里的牙,我们哪敢在虎口拔牙呀。”
她发誓,如果她手里握着把刀,她一定要将他剁成肉泥。
说来也奇怪,这几天别说人了,就连个影子也没瞧见。
冷风中林一努力把脸缩进围巾里,两只手紧紧拉着大衣扣子不让风“有机可乘”,冷空气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弄得她一点准备也没有。
跺着脚回到公寓,却发现有团黑影站在她的家门口,从她的角度中只能看见一根烟夹在他的手中,猩红一点在半空中一明一暗。
微弱的光芒闪闪点点,她还是看清了对方的脸。
对方看到她不打招呼,径自踩掉烟头,进了隔壁。
她记得隔壁住的好像是个新闻女主持人。
林一回过神,掏出钥匙开门,好几次都没找对锁孔。拧了好几下,门才打开。
过完元旦后年味越来越浓,特别是超市,早就挂上红彤彤的大灯笼以及随处可见的吉祥物。笑容可掬,仿佛喜从天降。
林一驻足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把一对吉祥物放入购物车中。
添添喜气!她自言自语。
人群中多数是情侣或是一家几口,老少皆有,他们脸上都洋溢着热情和笑容。她呢?她脸上有些什么?对着镜子一照里面有一张苍白荏弱的脸,眼神空洞无光,什么表情也没有。
捏捏她几乎僵硬的脸,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好牵强!
林一被镜子中的人吓着了,奇怪,明明就是自己。
苦笑拍打两下,颊边浮现一抹不健康的红晕。
趁着过年之前,林一特意去了趟墓地。
那天下着雨,她举着黑伞吃力的在墓碑间穿梭。因为很长时间没来,花了功夫才找到。
墓碑没刻字,只有一张黑白照,照片里面的男人面容温和,和记忆中的样子有所不同。
缓缓闭眼,有些眩晕。
再度睁开后,从口袋掏出一瓶酒,拧开盖子放在碑前。
“爸,酒伤身体,还是少喝点。”照片上的人依旧笑的温和。
她伫立良久,沉默以对。伞外的世界淅淅沥沥,雨点夹杂着呜咽的冷风落在伞上的破裂声,让人不免觉得有些惊心动魄了点,她本想流泪的,可是怎么也没有眼泪。
又站了会,天空已经暗下来。林一拧紧酒瓶盖,轻声说道:“下次再来看你,酒要慢慢喝哦。”
黑伞往原路折回,穿过各色各样的墓碑。
风迎面吹来,林一将伞往下打了打,裹紧了外套向山下走起。
虽然有打伞,但由于风向问题,还是淋了点雨。样子多少有些狼狈,更重要的是衣服打湿后给皮肤带来的黏腻感让她无法忍受,必须尽快洗个热水澡。
电梯叮一声打开。
林一低着头走进去没在意身后跟来的人,以为是同住在一栋楼的人。
漫不经心的头一抬,挺拔的背影落入视线,让她呼吸一窒,好像最近总能看到他到隔壁。
这会心里倒开始犹豫踌躇,迟疑着要不要向他打声招呼。
可惜心跳如雷,生怕一张口走板变腔,惹他笑话,只好又低下头,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电梯在她那层停下,他率先走了出去。
林一脑子一热,抓住他的衣角。林又信不解,回过头,漆黑的瞳孔望着她,那里面有她的倒影。
没由来的紧张。
“最近看你好像老来这,你和隔壁那个女主播已经什么地步了?”话,脱口而出。
“女主播?”林又信秀气的眉毛拧在一起,玩味道:“林小姐,你什么时候爱探听别人的私事了。”
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冷笑,“我看林小姐还是管好自己的事情吧。”
衣角离手,人已走远。
林一苦笑起来,自嘲拍着脑袋,刚刚那副模样真是蠢到家了。她为什么要拉住他,大言不惭的说出那些话。她到底在讲什么,明明是要为上次的事情向他道谢,怎么出口的话却变了。
他的态度倒是生疏。
那声林小姐叫的尤为刺耳。
不认识也好,省得麻烦。
说来也奇怪,每回在楼里意见他都是只身一人,没见过身旁有女孩子相伴。有时候,他会在晚上拎着购物袋来,她余光会瞄到里面的新鲜蔬菜和碗碟。
这时,心就会很没有骨气的发疼,表面还要保持友好的微笑。她承认,她嫉妒这个女孩。
嫉妒与好奇轮番折磨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被他呵护成这样,让他甘愿独自去买菜。可她一次也没有看过他们成双入对。
她最近心情越来越糟糕,每天一早起来就莫名烦躁。她脑中闪过各种想法,比如用剪刀扎肉,用烟头烫开精致窗帘,她又想起那边割腕濒临死亡的感觉,她甚至怀念刀尖在皮肤上颤抖的感觉。想想都觉得这些想法很疯狂,可她控制不住。
接到林一电话的时候,安陆裕正在接待一个病人,与病人对话时出奇的心不在焉,眼皮直跳,总觉得有事发生。
他忘记不了林一在电话里哭的声嘶力竭,等他赶到的时候,林一缩在角落一边用刀片划手臂一边拿打火机烧窗帘。脸上泪水纵横连住两鬓黑发,抽噎间发丝随呼吸间伏。
“林一。”他惊呼,赶紧拿水桶接水扑灭火。
林一慌了,哭着扔掉刀片,那是她在眉刀里抽出来的,细小而又锋利。
捧着她半只是血的手臂,安陆裕又惊又慌,直冲她喊:“你这是在做什么?你不要命了。”微微一牵,快要凝固的旧伤口再度裂开。
“我、我控制不了,控制不了。”她全身颤抖,好像一只受惊的羔羊。
安陆裕一把打横抱住她,“我带你去医院。”
林一不言语,小小的脑袋埋在他怀里抽泣。
安陆裕心里充满了怜悯和懊悔,他能看出林一的抑郁症复发了,作为一个心理医生,他理应照顾到病人的情况,给予安慰和开导。而不是对她怒吼。
电梯一层一层往下降,幽静的空间让林一心情平复了不少,抽噎声明显减轻。电梯金属板里清楚看到她哭的发肿的双眼,暗暗祈祷千万别被林又信看见她这幅狼狈样子。上天却偏偏戏弄她,想什么来什么。
电梯门开了,她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林又信就站在他们面前。视线在她手腕处稍作停留,眸中微诧一闪而过,很快就转移了视线。只是礼貌性地微侧身体让了道,等他们出来后走进电梯,没有任何犹豫的按了楼层键,过程中没望过她一眼。
她把头埋得深深,忍住泪水不流下来。都这幅鬼样子还期待得到他的关注。
好在伤口并不深,只需要包扎一下就行了。来负责包扎的是个中年女护士,手法很娴熟,让她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你手腕这几天千万不能碰水,不然就要留疤了。”
“留疤就留疤。”她说的毫不在乎。
她细白的手腕有条旧疤痕,当年割腕的时候没死成,也没来医院,随便上了点药,所以留了条疤。她是抱着必死决心,却拖着这条命活到了现在。
护士不说话,捧着药盘出去了。
虽然包扎好了,但毕竟流失了部分血液,所以她身体虚弱的很。一下地,站在云层般飘飘然,几欲不稳。
安陆裕眼尖,伸手扶住她。
“谢谢。”她的声音小的可怜。
安陆裕一脸困惑,问:“你刚说什么?是不是饿了?”
他模样认真,不像装的。
林一摇摇头说没什么。
不想给他添麻烦,林一坚持独自打车回家,离开前,安陆裕有些担忧,但拗不过她的倔脾气,只好同意。不过他也坚持在路口陪她等车。
论倔,两个人不分上下。
“林一,我觉得你应该恢复心理治疗。你的病情已经开始恶化了,情况不是很乐观,我怕你今天的行为以后还会发生。”
她没有任何反应,遥望车流不息。隔了好久才开口,“没事,今天这是个意外。”说话时,目光没离开半分,仍遥望远方。
“我是个医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就这样把自己烂掉。”
林一猛地回头气愤的盯着他,一字一顿的说:“我没病,我是正常人。”苍白的脸颊浮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晕,愤怒使她的声音变得尖锐,就像指甲刮黑板发出刺耳的杂音。
安陆裕一愣,没料到她会这么大反应。
林一也一愣,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大的反应。
她身体里好像蜷缩着另一个自己。暴躁,焦虑,言语带刺。慢慢慢慢的侵蚀她的血肉,让她腐烂。
或许安陆裕说得对,她应该继续治疗。
门口站着一个人,看样子是在等她。
心没由来一紧,褪下腕上拉起的袖子好盖住伤口。
强打起精神朝他露出一抹干笑,“嗨!”
林又信气冲冲奔过来,扯过她的手臂粗鲁的捋起袖子,露出白色包扎带。
她轻声痛呼,却得不到他丝毫的怜惜。
男人的大手摸上灰色的旧疤,来来回回,细细抚摸,像是鉴定一件稀世珍宝,生怕一用力就会瓦解破碎。他冷毅轮廓一点一点柔和,逐渐又变得沉痛。
“这是什么时候弄的伤?”嗓音微哑。
“这个很久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手脚笨拙,经常会添点小伤,没什么大碍。”剩下的话全都在他突如的怀抱里消失。林又信瞬间爆发让她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瞪大双眼,傻子似的手足无措。
也许是在害怕,他的身体颤抖个不停,连着她,心也跟着颤抖。
他似乎压抑极大痛苦,缓缓开口,“一一,求你,别死。”
她眼眶湿润,承诺般,说:“你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了。”
“你千万别想不开。”温柔转变成阴森,“我可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你,你死了我还怎么报仇。”
“咻”
利箭破风而入,刺入她的心脏。而挽弓射箭的人正冲着她微笑。
察觉怀抱里的身体逐渐发僵,他放开了她,手指很温柔地帮她梳理两侧鬓发,嘴里说出的话与表情完全不搭,“所以,千万别就这么死了。不然还有什么乐趣。”
“你就这么希望我死?”
“我更喜欢看你生不如死。”
她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却显得脸部表情更加悲痛,“如你所愿!”
漫长冰冷的夜晚是多么难熬,连续吞咽了几片安眠药,可睡意一点也没有。睁眼望着天花板,幻想它是一只食人妖魔,张开血盆大口就能让她尸骨无存,到最后吞噬的只是时间。
林一思绪万千,她想到很多东西,脑袋偏偏空白一片。该想的、不该想的通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