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空气潮湿闷热。
西边的云团黑漆漆的一片,缓缓从远处压过来。原本嚣张的艳阳渐渐被乌云蚕食,隐没了光辉,只留**沉黯淡。
要下大雨了吧。
珠儿望着成群的蜻蜓不断在湖面上打转,这么想着。
“珠儿!”一个十七八岁大丫鬟在廊角处大声叫道。
“诶。”珠儿转身看向来人口中应道。
“又站着发呆啦?”红娟走近珠儿,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二公子快从皇宫下学回府了,还不赶紧到门口去候着。”说完,红娟把自己手中的雨伞塞给她。“看这天像是要下雷雨了,带着伞,可别让主子淋着雨。”
“谢娟姐姐。”珠儿双手接过雨伞,脸上也有着淡淡的笑容。“我马上去。”
“咱们做丫鬟的,唯一的本分就是把主子伺候好。”见珠儿肩膀上沾了些灰垢,细心的红娟伸手轻拍了几下。“别总恍恍惚惚的,不小心犯了事儿最后吃苦受疼的还不是自己……千万别落得像兰儿那般……”红娟姐是与她同睡一房的丫鬟,比她早几年入府,平日里对她多加照顾,待她如亲妹。“好了,快去吧。”红娟催促着。
“嗯。”珠儿点头,遂抱着伞一路小跑奔向王府大门。
待她赶到门口,大门已经敞开,仆人们在门边站成两排低首待命。珠儿连忙找到自己的位置,恭敬地站好。
还没等她喘一口气,天空倏地白光一闪,“轰——”的一声,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汇集成滂沱大雨击打在地面上。
豫王府的仆人们早有准备,纷纷打开手中事先预备的雨伞挡住大雨的来袭,迎接主子回府的站姿依旧毕恭毕敬,丝毫不敢有所松懈。
“珠儿,你怎么才来?”站在珠儿身旁的小丫鬟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对不住,我晚了。”都怪她盯着湖水一时失了神,多亏红娟姐来找她。要不,主子淋了雨,不是吃顿板子就能了事的。
“刚才管家还问我你怎么不在,我就说你尿急去了立刻就来。亏得我机灵。”锦绣朝她微抬了抬下巴,一脸得意。
珠儿感激地一笑:“锦绣姐姐的救命之恩,珠儿记着了。”
锦绣是大公子院里的丫鬟,在兰儿死后调去服侍大公子。
兰儿,那个只比她大一岁的女孩。她还清楚地记得兰儿的尸体被人从冰冷的湖水里打捞上来时的情形——仆人们的窃窃私语,兰儿的娘亲捏着王府施舍的五十两银票撕心裂肺的恸哭声。
大夫人在书房撞见兰儿衣衫不整地与大公子共处一室。
第二天,杂役在荷花池里发现了兰儿——兰儿的尸首。
在这尊贵显耀的豫王府,在这光艳奢华的宅院里,丫鬟连半个人都不是。
红娟姐卖身为婢时签的是活契,满二十岁就能离开,自此与王府再无瓜葛。而自己,恐怕一辈子就只能在王府里为奴终老,要是她还有命活到年老的话。
一阵马儿高亢的嘶鸣声从门外传进来,一辆华丽的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
管家率先出门迎上,掀起车帘。
大公子第一个下了马车,锦绣撑着伞迎了上去。两人从她身边走过,珠儿微垂着头,大公子的袖角在视线里匆匆而过。
她不敢抬眼。
大公子……这三个字似乎离她越来越遥远……
“珠儿!珠儿!”
她闻声抬起头,管家正不悦地盯着她,语带责备。马车上,头戴银冠的男子坐在帘子半启的车边,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糟糕!她犯错了!
哗哗的大雨打湿了衣裙,冰凉的雨珠自鬓角滑下,顺着脖子流进衣襟里,珠儿失措地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当她决定把伞靠近马车,以期能将功补过时,男子跳下马车,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覆住她握着伞柄的手,低声对她说道:“走了。”
他,她的第三个主子,豫王府的二公子。
一路上,珠儿始终沉默不语。
唉……待会儿回去下人房里,定是逃不过管家的一顿罚责。这回是挨打还是挨饿?
就在快要抵达二公子的院落时,她忽然发觉二公子握着伞柄的手更紧了些,她不明所以地侧过头,不期然,对上了二公子那双幽邃墨黑的眼眸。
“你的手很凉。”他说。
珠儿听了一怔。是她听错了吗?二公子的话语中透着关心……与疼惜。不,不可能的,一定是她会错意了。
主仆二人走至廊檐下,赵宏晔的手松开伞柄,珠儿顺势收起伞,甩去伞面上的雨水。
就在这时,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
她的主子竟伸出手将粘在她右脸的湿发拢至她的耳后,然后又抽出他自己袖中的手帕,轻柔地擦拭她脸颊边的水珠。
这次不是错觉了!珠儿惊然愣住,傻呆呆地任由主子的手帕从自己的颊边慢慢往下拭至颈间。
白色的光亮划过天空,刺眼的白光让她清醒过来。
这样的举动对于男女之间来说过于亲密,而这种亲密更不适合发生在王府公子和丫鬟身上。万一叫人看见了,后果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况且,她已经有过一次惨痛的教训……
珠儿悄悄退后两步,避开这不合尊卑的接触。“二公子是想要先用些点心还是直接回房休息?”她低首,尽着奴婢的本分。
回应她的,只有嘈杂的雨声,还有天边隆隆的闷雷……
“你仍是忘不了大哥么?”
良久,深沉阴恻的声音渗入耳朵,比冰冷的雨珠滑过颈脖时更让她颤栗,引得她一阵心悸惶恐。
为什么二公子会知道?为什么?
她的秘密,她准备藏在心里一辈子的秘密,她原本以为永远不会有人知晓的秘密……
她,忘得了大公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