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年逢花甲,科班出身,谦逊非常。今有幸听其故事,经同意,散笔记之,以安天命。文中所谓“我”,特指刘伯,毋庸置疑。)
引子
我喜欢的颜色,是白色。
白色的内衣裤,白色的鞋子,白色的裤子,白色的衬衫,白色的布包,白色的香烟,这是一种奢望,却是见到小怡之后的理想。而我生长的地方,土黄色是大地的颜色,覆盖它的,则是枯黄和墨绿。而我能拥有的颜色,则是黑色,黑色的布鞋,黑色的手工衣裤,黝黑的皮肤。春天,扛起黑色的锄头,跟着黑色的毛驴,去田间耕种;夏天,拿起黑色的镰刀,赶着黑色的毛驴,去麦浪里收割;秋天,提一沓黑色的塑料袋,骑着黑色的毛驴,去原野拾取硕果;冬天,背起黑色的背篓,去寂静的乡间小路,拾取一些干燥的牛粪和羊粪。
(一)
世界是如此的寂寞。而我依旧喜欢白色,就像小怡的胸脯,白花花晃成一片。夏夜的热不是天的热,而是内心的躁。小怡经常洗澡,我经常冲凉。她洗澡的地方就在她家院落的杏树下的小草房内,我冲凉的位置往往在离她家院子不远的河里。她是越洗越白,我是越冲越黑越燥热。
她是女神,尤物可能不适合强加给她。女神高贵而典雅,而尤物多少带有戏虐,这是我的偏见。但不管我如何不情愿,村上的二狗、三娃等一干人还是经常悄悄潜近杏树下偷看她,尽管杏树上被小怡的老婆婆涂满狗粪人屎。加高院墙也不起作用,还是有人会想方设法爬墙入院,而我能做的,就是等他们爬进去之后,偷偷搬掉他们所搭乘的梯子。然后捡一些碎石子,撒进墙内,以警示这帮贼子,又提醒小怡。可惜还是不奏效,贼子不怕这‘天女撒花’,小怡似乎也‘热衷’于被偷窥。然后我经常会被这帮贼子群揍,弄得鼻青脸肿。
小怡其实年长我十多岁,我只有十五六。她不是寡妇,却胜似寡妇。她老公吴老大,本是村里一恶霸。一次镇上唱庙会,吴老大带一帮小弟瞎转悠,见到小怡貌美如花,便心生歹心。于是强行把小怡带到僻背处强奸,而且是****。此时小怡十六,而吴老大三十六,因为小怡怀了孩子,吴老大便强行娶了小怡。孩子生下,吴老大恶行不改,还是继续胡作非为。随着孩子慢慢长大,这帮贼子惊奇的发现,孩子越长越像莫老四。于是贼子们怂恿吴老大,找到莫老四,不分青红皂白,将莫老四的腿打折。
莫老四忍气吞声,一家子人又嫌丢人,扔下他一人独活,于是莫老四投井自杀,以告慰祖宗。吴老大经常骚扰各种各样的女人,少女和少妇。一次钻进宋大宝老婆尤如媚的被窝,被宋大宝的父亲宋元一发现,喊了打麻将的宋大宝赶来,宋大宝气不过,拿着斧头冲向吴老大,岂料吴老大闪过,又脚下使绊,宋大宝一个狗吃屎,硬生生将斧头砍进尤如媚的左胸脯,尤如媚当场毙命。宋大宝一见,又起身猛扑过来,吴老大反手夺过斧头,可是宋大宝还在撕扯,一来二去,斧头不知怎么就砍在宋大宝的脑袋上,未及抢救,一命呜呼。
吴老大见状,拿着斧头冲出宋家大院,不知踪影。宋大宝可是宋家的一脉单传,宋元一又是县长刘宝义的丈人,于是宋大宝、尤如媚的尸身还停在家里的时候,刘宝义便赶到宋家。等证据采集结束,二尸双双入殓,找了一处风水好地,待吉时一到,下葬掩埋。
通缉令发出半年,仍不见吴老大踪迹。于是县长刘宝义到市里、省上走动,撤换了县公安局局长骆书生,而将副局长令二牛提拔为局长,专办此案。果然,令二牛接任的第三天,就发现吴老大深藏于康家庄,于是令二牛立马出动警力,悄悄潜入康家庄。晚上十点,吴老大出花寡妇的家门,褪下裤子撒尿,被令二牛抓了个措不及防。
宋元一一纸文书,呈递给县法院,县长出面,叮嘱院长刘嘉荣,严办此案,严惩此贼。于是宣判会就在文书递呈后的第七天进行,最后决定,以偷盗罪、强奸罪、杀人罪等数罪并罚,判处吴老大二十年有期徒刑。
小怡没有一丝惊奇与惋惜,一如既往,上山打柴,下河捞鱼,供养公婆和小布。二狗、三娃见吴老大被关进监狱,不安分的心便开始肆无忌惮,成天骚扰小怡。小怡却雷打不惊,任由二狗、三娃滋扰。于是村里传言,小怡不守妇道,跟一帮小混混鬼混。我尚未成年,只有十二岁,小怡按说二十二左右。懵懂少年,不知传言所说为何意。偶尔看见小怡给小布擦拭身子,给公婆端茶端饭,总是淡淡的表情。
我上中学的时候,经常见小布被欺负,实在看不惯,就凭借身体强壮,打散欺负小布的一帮贼小子。我经常送小布到小怡家,其时小布大概六七岁。小怡好像很感谢于我,却丝毫没有夸张的场面,只是教小布淡淡地说一声谢谢。
杏花开的时候,小布被我又一次送到小怡家。看到小布满脸血迹,她并没有一丝震怒,而是放下手中的扫把,从我身旁拉过小布,打了一盆清水,用毛巾擦拭小布脸上的血迹。我站在旁边,看着洒落一地的杏花,心中突然有些许悲伤。她蹲在杏树下,踩在洒落一地的杏花瓣上,仿佛一场久下而不停的杏花雨,也为她悲鸣。她娇小的身材,包括蹲下时腰间露出的肌肤,就好像杏花的白,再一次唤醒我对白色的憧憬。
晚上,我光着双脚坐在小河旁,望着圆了又缺的月亮,不禁想起杏花,犹如河面上泛起的凛凛波光,随流荡漾。村子好安静,放佛能听见小怡洗澡时的水声,哗哗作响。甚至连杏花的飘落,好似都有声音,跌打在大地上。村上的野狗,却是这般安生,不发出半点声响。我也比较安生,不想跳进这清冷的河水,害怕打破这夜的冷漠。
一盆温水泼洒在我的身上,我猛然惊醒。我回头一看,是小怡,端着一个木盆,怔怔地站在距我五六步的地方,淡淡的表情中透着一丝惊讶。这是我第一次见她有这般丰富的表情,丰富地有些惊悚。一身白衣,单单的,轻飘飘地裹着她,却又有一丝清风迎我袭来,我不禁有些面红耳赤。一瞬间,我有些失态,而她,表情立马收回,冷冷地问“干嘛”。我不知道如何回答,说我乘凉,未免有些牵强;说我看月亮,未免有些荒唐;说我为她守夜,未免有些越位。
我一筹莫展之际,有人从东边的茅草里跳出来,着实吓人。边往小怡身边走,便骂道,“****的小杨娃,你他妈也打小怡的主意,真是没想到,你年纪小小的,心思却长歪了”。我顿时火冒三丈,跳起来,上前一把揪住那人的领口,朝他脑袋就是一阵拳头,可惜那人不但不还手,还骂咧咧地说,“就凭你,把小爷我能怎么地,你再打两下,当我让你,两下过后,看我不收拾你”。
当我硬邦邦的拳头砸在他身上的时候,仿佛紧紧环抱着杏花,越使劲,越不牢实。我狠下心跟他恶斗,不过两拳后,我就被他按倒在地。果真是恶少,拳头如雨落下,砸在我的脸上、鼻子上,顿时我有点蒙。谁料想他又用脚踩我,我翻滚着躲避,还是未能逃过他恶臭的脚踢。旁边有一剁干柴,他转身抽取一根胳膊粗的柴火,眼看就要被他劈头盖脸地抽来,我能做的,只有抱头避让。
就在一刹那,他却轰然倒地。
木盆落地的瞬间,是小怡顺势搬起的石块,砸在了他的后脑上。我赶紧起身,拉一把怔怔的小怡,她一时说不出话,只是望着倒地的人,仿佛失去知觉。我蹲下扯一把那人,才看见一摊血越来越大,而他,正是二狗。我以为他装死吓唬人,便猛踢了两脚,仍不见动静。我模仿着武侠小说中大侠的手法,把手放在二狗的鼻孔处一试,好像没了呼吸。对于一个十五、六的少年,这种场面是不多见的,我吓坏了,惊慌失措。
时间过去好久,我们如梦初醒。望着小怡苍白的脸,我浑身酥软。她振作了一番,给我说,“赶紧,把他抬进茅草里!”我回过神,拼着命和小怡一齐把死二狗拖进茅草,用茅草覆盖。小怡又说,“去拉架子车,随我把他埋掉”。我跑进小怡家,套起架子车,拿上铁锨、?头,将二狗的死尸装上车,盖上茅草,随小怡过了小桥,找到她家的田地,快速地挖坑,等坑挖好,便将二狗扔了进去,用茅草一盖,迅速铲土掩埋,盖上土,又把地整平。
田里还没有种秋田,不过地却是翻过的,土质疏松,容易留下脚印。于是我们又折了一些树枝,边后退,边清除脚印。回到小怡家西墙外,我们赶紧清理血迹,完成后将铁锨、?头放在河里清洗,又将架子车卸了立在院墙内。她想了一番,没发现什么破绽,就涩涩地说,“赶紧回家,不准对任何人说起,否则你我都要受到王法”。我点点头,转身就走,结果发现我双手沾满血,惊悚之余,我立马跳进水里,使劲地搓洗。她看着我,也看了看双手,又环顾周身,发现衣服上有血渍,便赶忙跑进院子。
二狗是真正的单身狗,父母双亡,又没有兄弟姐妹,平日里在村里欺男霸女,影响极度恶劣,于是三四天的担心下来,竟无人问津。我把小布送到小怡家的一个黄昏,她正在劈柴,见了我,没有说话,当我要走,她却说,“吃饭吧,完了再走”。我有些惊愕,不知是留是走,好在被小布一拉,我便顺着心,坐在了饭桌旁。小布的奶奶身子不好,只是偶尔下炕走走,大多时间坐在炕上,于是饭桌上只有小怡、小布,还有我。感觉好尴尬,不过小布倒是跟我亲密,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稍微有些缓解压力的意思。
吃完饭,小布拉我去玩,我推而不辞。花褪惨白青杏小,虽未见燕子几时飞过,却能够见到小怡,也是“多情却被无情恼”。天黑、夜降临,小布沉沉地睡去,我将怀里的小布递给小怡,就在小怡接过小布的瞬间,她一低头、一下身,我竟悄然窥见她的胸脯,白花花一晃,像风拂过杏花,一片美丽落下。望着她的背影,我知道自己有些青春期的轻狂。她把孩子放到炕上,走到我跟前,轻轻地问,
“有没有害怕?”
我一惊,反问,
“害怕什么?”
她便低下头,半晌。又问,
“为什么帮小布?”
我一怔,脸有点红,说,
“没什么”。
“二狗是我失手打死的,跟你没关系。如果你说出去,我承担一切后果。”
“我不会说,像二狗这样的恶少,打死一个少一个,没什么。”
“不对。二狗也是人,虽然她经常骚扰我,但从来没有欺负我。我们没有权利治死他,现在他死了,我倒是更害怕,害怕他变成厉鬼来索命。”
“世上哪有鬼。倒是世上的恶少,比鬼更可怕。最近三娃有没有骚扰你?”
“没有,三娃胆子小,以前仗着二狗,来我家骚扰。最近没见他的影子。”
“这些害人精,死了就清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