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郁被程一漾强行抱起,她人生头回哄小孩儿上厕所,刚嘘嘘两声就被章郁喊停,“我不是小孩子了。”他扑腾着两手去提裤子“还有,你闭着眼就行。”
程一漾不屑“有什么大不了的,比你大的我都见过,你还没发育呢,在我这儿算不上异性,懂吗?”
门口章蘅不合时宜出声“你在哪儿见的?”
她异常淡定放下章郁,转移话题“那啥,你把章郁上厕所的小板凳放哪儿了?”
章蘅进去把她赶出来“男女有别,他再小也是个男人,你在不合适。”
然后迅速锁门,章家两人,一大一小卫生间对峙。
“是我不对,待会儿重新给你买凳子。”客客气气,是他们一直以来的相处方式。
章郁看他一眼,不说话。
“其他事情她都可以帮你,但涉及到部分暴露身体的事情不可以。”章蘅抱起章郁“快尿。”
章郁身体腾空,章蘅的身体硬邦邦,不如程一漾温暖柔软,他挣扎两下站在马桶上“从来就没有小凳子,你根本就没给我买过小凳子,我骗她的。”
章蘅眯眼看他“故意让她抱你上厕所?”
“我没让她抱。”章郁淡淡道“我自己可以,也不需要你抱。”
一旦习惯帮助,再次回到无人问津的生活状态,痛苦不言而喻,他习惯一个人,关心来的快消失的也快,不如就一直一个人,不悲不喜。
“洗漱完记得出来吃早饭。”
他同他一般大的时候,经历着同样的困难,没人帮他,更没人管他,自食其力,所以过早成熟。
章郁也是如此,章蘅的漠视,很大一部分原因亦是认定他在这种环境下会被磨砺的更加坚强。
“这种小事他自己可以。”章蘅回到餐桌,递她一杯牛奶。
程一漾接过推向章郁的座位“我五岁的时候吃饭还要人喂,他需要帮助。”
“他跟你不一样,他比你想象中的坚强。”牛奶又推回她面前,坚决不容抗拒。
程一漾不满他对待章郁的态度,这一家子,统统不正常,冷漠无情,一个孩子,成长在这样的环境下,像拔苗助长,思想、心理都高于同一年龄段的其他孩子,环境趋使,他的不幸换种方式解读,被当做是锻炼。
章郁从卫生间出来,坐到餐桌上,默默吃三明治。
程一漾把牛奶拨到章郁面前道“你喝吧。”
章郁冷冰冰的说“谢谢”却不去动牛奶杯。
再无话,各自吃完早饭,结束晨间活动。
期间,章蘅临时接了个电话出门,程一漾留下,等他回来。
章郁喜欢玩儿电子游戏,程一漾除了偶尔从手机里抬头看他一眼,两人几乎无任何交流。
两个全神贯注投身于自己的世界中,直到门锁微动,一男一女调笑声在屋内横冲直撞乍开,两道目光才终于肯睇去门口。
章郁声线平稳,叫了声“妈妈。”
章嘉旋转裙裾刚歇,艳丽的红色,如一朵盛开大丽花,精致的妆,挑染的发,眼角眉梢尽是收敛不及的笑,腰间盘踞的一只臂,迅速收回,程一漾顺着手臂看过去,诧异表情下是一张熟悉的脸。
“你是?”章嘉敌意即生。
“你怎么在这儿?”问题的主人正是多日不见的简清。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两人联系在一起,简清和章嘉——不可思议。
“你认识?”
“噢,她是章蘅的……”
“同学。”
三人面面相觑,章郁无言,握着游戏手柄,预备听他们冠冕堂皇解释托词。
“你怎么在我家?”如此话锋尖锐的问题当然出自章嘉之口。
该如何回答?你的弟弟叫我来帮忙陪你的儿子玩儿?或者是你弟弟生拉硬拽非让我来你家做客?
她沉默,无言中像个被当场抓获的小偷,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简清适时出口调剂“应该是章蘅叫来的。”
“阿蘅可从不带同学回家。”
“她做过章蘅的助理,叫来肯定是有事。”
“能有什么事非得叫到家里来?”
程一漾尴尬难自在,转过头对章郁道“既然你妈妈回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章郁专心致志攻打坚不可摧堡垒,闻言,抽出目光看她一眼,对章嘉道“她是舅舅的女朋友。”
章嘉像是才注意到章郁的存在,不相信似的走过去又问一遍“你说她是谁?”
“舅舅的女朋友。”
他亲眼看到两人接吻,怎么可能是简单的同学关系?
章嘉敌意愈发明显,女人间的仇恨与愤怒,大到不共戴天,小到鸡毛蒜皮,仅仅一句“舅舅的女朋友”足以让她双目燃火,下逐客令。
章嘉的怒火,能够无限延伸,今日被殃及的,恐怕就是面前隐忍不发的程一漾。
“阿蘅眼光何时变得这么差?真是什么样的女人都敢往家里领。”
“也不知他是哪根筋搭错了,漂亮的不找,偏找个一无是处的。”
“难道是在跟我置气?那他也不至于这样委屈自己啊?”
“还是怪我平时关心他太少。”
……
程一漾假笑也做不出来,冷着脸审视章嘉“人的内心应该像外表一样美才算得上漂亮,不然空有躯壳跟行尸有什么区别?”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没脑子一样可怜,不对!是没感情才可怜。”
“你以为章蘅是个香饽饽?人人都想要?我不是他女朋友,关系最多算得上同学,所以你没必要讽刺我。”
“我之所以会在你家呢?是因为你的儿子,他很孤独,需要人陪,我知道这种事轮不到我一个外人来做,所以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很遗憾她脾气暴躁一点就着,听不得别人冷嘲热讽,对她评头论足,她不善良,不会忍气吞声,喜欢有仇当场报,她不是君子没有极高的修养,她是普普通通市井小民,还击当然要更恶毒,吵架当然不能输。
最后的最后,一记微笑结束针锋相对,程一漾准备撤离硝烟滚滚战场。
然而章郁突然出手,拉住她衣角不让走“等舅舅回来。”
章嘉一声刺耳尖叫划破正午日空“章郁,放开,让她马上滚。”
章郁坚持“等舅舅回来。”
简清再次出面调解“毕竟是章蘅带回来的,等他回来再说吧。”
然而章嘉也坚决不退让一步“不行,这是我家,她必须马上走。”
“房子是舅舅买的。”
一句话引燃炸药包,章嘉声嘶力竭,指着章郁的脑袋骂他“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才是你妈妈,现在你想帮着一个外人来挤兑我是吗?章郁,我就是这样教你的?”
章郁无畏“你从来没有教过我。”
“我生你养你……”
“你也没有养过我。”
“你你这是存心想气死我啊你?你才多大?你居然敢跟妈妈顶嘴?”
“妈妈……”章郁闷闷道“你不喜欢我就不要假装爱我。”
章嘉被戳到痛处,想起十月怀胎生下他的艰辛,还有松弛斑驳的皮肤,她受了多少苦才生下他,而他如今居然顶撞她,思及此,两行泪落下“我不爱你就不会生下你,你不知道我怀你有多辛苦。”
苦水收不住,出现缺口,哗啦啦全倒出来“我为了生你,忍受孕吐腹痛各种妊娠反应,身材走样,脸上长斑,你知道顺产有多疼吗?我疼的死去活来,就想把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生下来。”
章郁安安静静,一瞬不瞬看着母亲涕泪横流的脸,生下他已是莫大恩惠,好似他才是罪恶的那一个,不该再奢求多余关心和疼爱,而她母亲对他再多一分的感情都是赏赐,他该感恩戴德,磕头谢罪,感谢母亲生下他,赐予他生命。
多伟大母亲!世间仅有,或许该写首歌歌颂他无私奉献的母亲!
章郁无法对母亲的哭声动容,忍了许久,终于出声打断“我知道你生我辛苦,但我活着更辛苦。”
这哪里像个五岁孩子说的话?
可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正面表达自己想法,当着他母亲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