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智良汇报过后，王金易开始谈目前武汉地下党的工作。首先，王金易向徐智良介绍了当前的形势。皖南事变，使得新四军极大地削弱，华东和华中的革命形势，一度极其艰难。而现在，已经得到了充分的恢复和发展。以鄂豫边区为例，当初，李先念同志从延安只带来几十个人，而现在，已经有了一万五千余人，加上分散在各地的游击队和县区大队，总数超过了两万人。
这个消息确实令徐智良感到振奋，他说，参事室那些人说，新四军把独立五团扩编为新五师，其实只是蒙人的，一种战略上的考虑。
王金易说，如果仅仅只是显示一种存在，我们完全可以编为一个新的军。五千人一个师，也是师嘛。但是，家里有家里的考虑，目前，还不能太暴露我们的实力。
徐智良激动地说，如果在敌后工作的同志都知道这一消息，一定会大快人心。
王金易说，发展快当然也有一个客观原因，武汉会战以后，鬼子成了强弩之末，根本没有那么多力量占领广大的农村尤其是山区湖区。周边国民党部队以及芦杆军等组织，也都发展很快。相反，皇协军的发展，却受到信心的影响，战争减员之后，补充起来非常不易。整个抗日战争的形势，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
徐智良说，全国的情况，我虽然不十分了解，但从敌人的一些变化，可以基本推出这个结论。现在鬼子的兵源是越来越紧张了。鬼子的形势不妙，皇协军想扩充，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王金易肯定地说，对，汉口，是整个抗日战争的转折点，所以，我们一定要抓住这个点，也抓住当前极其有利的时机，巩固现有的大好形势。
徐智良说，鬼子和汪伪只宣传对他们有利的东西，这些，我们从公开的宣传是看不到的。如果能将这些告诉全国人民，实在是太激动人心了。
王金易说，所以，我们要告诫同志们，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高度警惕，尤其是警惕国民党。有一个原则，永远不能变，在抗日上，我们是统一战线，可以无条件地合作。但涉及到两党的路线方针政策以及人员等，就要严格保密。我最近发现一种迹象，军统在动用一切力量，打探我们的地下组织。因此，我们必须防范国民党的两大阴谋，一是借助敌人的力量，破坏我们的地下情报网。二是现在掌握我们的情报网，一旦抗战胜利，对我们全面开战。
对此，徐智良深有感触，他说，这个思想准备，我是有的。我党在这方面的教训太多了。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这方面的错误，永远不能再犯了。
谈到当前的工作，王金易主要强调了两大方面，一是配合正面战争。
王金易说，家里分析，第二次长沙会战近期可能结束，要防止敌人马上准备新的长沙会战。为了抗击敌人，消耗或者拖住敌人的有生力量，区委已经决定，很快将发起侏儒山战役，采取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疲我扰的战术，全面开花，在湖北地区，狠狠地牵制和打击敌人。
徐智良说，太好了。现在，鬼子在湖北地区只有一个军，兵力并不多，伪军的力量也不是太强，长沙会战，他们又吃了大亏，趁着这个机会，我们狠狠地打他一家伙，是很好的战略。
王金易对徐智良说，市委成立的时候，区委可能要安排你挑重担。
徐智良明白挑重担是什么意思。以他的工作任务看，担任市委书记是肯定不会，有可能担任副书记，协助金易同志工作。他说，我个人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徐智良和王金易谈话的时候，青木圭二在龟田棋社和龟田雄次郎下围棋。对于围棋，青木圭二所知并不多，只懂得一些基本套路，还上不了段位。青木圭二来到武汉后，把龟田雄次郎请回了汉口，支持他继续经营龟田株式会社，大赚其钱，其根本目的，是希望龟田当自己的高参。
今天，青木圭二来找龟田，也是要请教他一些事情。
他们的话题，是从棋艺开始的，青木圭二落一子，龟田雄次郎对此给予了评价，他说，青木君，你的棋艺长进不少。不过……情绪控制，还差点火候啊。青木圭二坦率地承认说，我一直在努力控制自己，可关键时候，总有些失控。
龟田雄次郎说，成大事者，一定是自控能力超强的人。
然后，自然就谈到了齐翰坤。青木圭二说，很多人在替齐翰坤活动，包括唐健和金海波。尤其是金海波和徐智良，他有些看不懂。齐翰坤是金海波抓的，而现在，他竟然找到青木圭二，表示齐翰坤绝对不会是共产党，他愿意担保，希望青木圭二放了齐翰坤。至于徐智良，也是奇怪，唐健领着人去省政府请愿，徐智良却没有去。他似乎并不关心齐翰坤的生死，这显得有点不正常。
龟田雄次郎完全不同意青木圭二的判断，他说，齐翰坤和徐智良的感情最好，两人是一起长大的，用中国话说，叫发小。徐智良一定比其他人更想营救齐翰坤，只不过，他这个人，智慧在其他几个人之上，往往是谋定而后动。他一定是在想更好的办法。
青木圭二问，更好的办法？什么办法？
龟田雄次郎用了一个成语，拭目以待。他说，暂时我还不知道，但我们可以拭目以待，他一定会做出一些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
青木圭二也谈到了何丕石以及杨魁山的态度。何丕石对这件事的反应出乎意料，非常强硬。就青木圭二来说，他一点都不喜欢何丕石，一个老学究，迂夫子，总喜欢玩平衡游戏，甚至和皇军之间，也玩平衡。青木圭二多次试探过司令部的意见，司令部其实也不喜欢这个人，只是目前找不到合适的人取代他，不想同他翻脸，更不想因为齐翰坤的事和他翻脸。至于叶鹏和杨魁山，倒是颇让人不解。齐翰坤被特务处抓在手里时，叶鹏显得很急。而现在，特高课带走了齐翰坤，叶鹏就完全不闻不问了。倒是杨魁山，态度完全相反，齐翰坤在特务处时，他不闻不问，现在到了特高课，他一次又一次打电话，口气还软中带硬。
龟田雄次郎说，关于这件事，我想知道的是，皇军是否改变了对芦杆军的态度，将其列为敌对关系？
青木圭二说，不，没有改变，到目前为止，芦杆军仍然不在皇军的作战之列。
既然如此，这些人是否在为营救齐翰坤而努力，就不重要。龟田雄次郎说，重要的是，你准备怎么处置齐翰坤？
面对龟田雄次郎，青木圭二十分坦诚，他说，可以肯定，张小武手上的奎宁，确实是我们从新四军那里截获的。这些药品，被放进特高课仓库以后，又被人偷走了。我几乎可以确定，是我们内部的人搞出去的。而无法确定的是，他们搞走这些药的目的，到底是拿到黑市上去卖钱，还是参加了国际反战同盟。因为有了这一缘故，张小武是否同新四军有关，以及齐翰坤是否与此有关，都存在疑问。
龟田雄次郎说，如果是这样，那么，齐翰坤就没有那批药重要。
青木圭二问，老师也认为，应该尽快释放齐翰坤？
龟田雄次郎下一步棋，指着这步棋说，你看看，我这步棋一下，你所有的棋，是不是全得动起来？下一步棋，既要巩固自己，更要调动对手。
青木圭二盯着那步棋看了半天，认真地思考，然后突然站起来，说，我懂了。
龟田雄次郎问，你懂了？
青木圭二说，只要所有的棋子都动起来，才更容易看清全局。
龟田雄次郎说，是的，动不是坏事。只有动了，你才知道对手下一步会怎么走。如果对手始终不下棋，这么大区域，他有可能将棋子下在任何地方，你要掌握就不容易了。
青木圭二突然提出了另一个话题，这也是他今天来的最大目的。他问，老师知道风计划吗？
龟田雄次郎愣了一下，问，风计划？是关于什么的计划？
青木圭二说，关于新武器研制和实验。龟田雄次郎又问，哦，那么，是大本营的计划，还是派遣军的计划？青木圭二说，大本营有一个新武器实验计划，华中司令部想将这个实验项目抓在手里，需要向大本营提供一个具体的实施方案。现在有好几个部门在做这个方案。我希望我的方案是最好的，所以，想听听老师的建议。
龟田雄次郎想了想，说，大本营一直在研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战争打了这么多年，兵源成了大问题。所以，大本营迫切需要一些更具威力的新武器，以弥补兵力的严重不足。我们日本帝国地域实在太小了，无论我们经济上军事上多么强大，在兵源方面，我们始终是一个巨大的缺陷。不论支那人多么愚蠢，他们之中，还是有高人的，所以，他们明白了一个道理，并不和我们打军事上的战争，而是打哲学上的战争。
青木圭二觉得这个词很新鲜，问道，哲学上的战争？
龟田雄次郎解释说，他们以时间换空间的战略，就是哲学战争的根本指导思想。在军事上，我们太过自信。我们的自信，来源于经济的强大，训练的扎实，武器的精良，战术的高明。这所有一切，实际都没有超出孙子兵法的范围。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是用支那人的孙子兵法在打支那人。然而，支那人已经超越了孙子兵法，将战争上升到了哲学层面。如果他们时间换空间的战略目标实现，我们日本帝国，永远打不赢支那，也永远打不赢这场战争。
这话让青木圭二十分震惊，在他看来，年轻时的龟田雄次郎，就是主战派的代表，那时候的他信心十足。而今天这番话，似乎显现他对这场战争充满了忧虑。青木圭二问，老师对这场战争的前景，持悲观态度吗？
龟田雄次郎摆了摆头，说，不不不，理解不同。我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但是，就像下围棋一样，我刚才提到的，就像围棋中的一个大劫。非常非常大的一个劫。要打这个劫，必须要有很多劫材，非常非常多的劫材。支那人有，而我们日本人没有。所以，我们的高层决策，必须尽一切所能，避免打这个劫。
青木圭二立即问，怎么避免？
龟田雄次郎说，研制新式武器，缩短战争时间，是方法之一。我们由全面进攻改为重点进攻，这是一次大的战略转移。你考虑过为什么吗？
这个问题，青木圭二确实考虑过，但他始终没有想明白，他说，我们似乎意识到，这场战争，并不像我们当初想象的那么简单，所以，我们调整了战略。龟田雄次郎说，残酷的战争，让我们年轻的政治家军事家们冷静下来了，他们希望借助战略调整的这段时间，从容部署，在整体战略上，找到一个更佳的缩短战争时间加快战争进程的策略。
龟田雄次郎手里拿着一颗棋子，在面前的棋枰上划了一圈，说，你看这个区域，我们的争斗，已经有白热化趋势。你说，在这里继续斗下去，是你胜还是我胜？青木圭二摆了摆头，说，变数太多，一时无法判断。
龟田雄次郎说，每一个下棋的人，都可能遇到类似情况。高手的做法，是暂时放弃这一区域的纠缠。龟田在另外一个更广阔的区域下了一枚子，说，我跳出缠斗区域，在这里落一子。用孙子兵法来解释，既可以说是声东击西，也可以说是围魏救赵，还可以说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青木圭二盯着棋枰看了半天，才问，老师是指大本营的北上战略或者南下战略？
龟田雄次郎说，这才是用哲学思维打哲学战争。
青木圭二问，那么，老师认为，大本营最终会选择北上还是南下？
龟田雄次郎说，如果是我，我会选择南下。
青木圭二再问，为什么？
龟田雄次郎指着面前这盘棋，说，你看我下的这颗棋。我下在这里，为什么？既开辟了新的区域，又对原来那片缠斗且胜负未分区域保持一种态势。将来，随着战局的发展，这步棋，对这两个区域，都会起到极其关键性的作用。龟田雄次郎将刚才下的那枚子收起来，下在旁边一个地方。继续说，我如果不是下刚才的地方，而是在这里打断，对这一片新的区域来说，攻击性是一样的，甚至还有所加强。可对于刚才我们缠斗的那片区域呢？几乎不起作用了。将来，我要回过头来收拾这片胜负不明的棋，还要下很多枚子。两相比较，你说，哪一步更好？
青木圭二猛吸了一口气，说，这一片，就像支那战场。老师暂时放弃这个战场，转到这里，两步不同的棋，一步代表北上战略，一步，代表南下战略。北上，主要战略目标，是拖住苏联红军，支援欧洲战场，对于支那战场，作用不大，或者至少目前对支那军队没有形成压力。如果南下，攻击对象是英美，同样是减轻轴心国的压力，支援欧洲战场，同时，还截断了盟国对支那的补给线，对支那军队，实际是一种打击。
龟田雄次郎问，你现在明白什么是哲学战争了吗？
青木圭二站起来，向龟田雄次郎行礼，说，是，学生明白了。
龟田雄次郎又问，那你知道下一步怎么做了？青木圭二却说，还是不明白。龟田问原因，青木说，他能感觉到，阿南司令官对他的工作越来越不满意，无论他做什么，都不能像从前那样完全放开手脚，按照自己的判断去做，只要想到阿南司令官，他就诚惶诚恐。似乎无论怎么做都是错一样。
龟田耐心地解释说，这并不是你的原因，自改为重点进攻之后，大本营对整个支那派遣军，进行大幅度削减，华中方面所得到的装备，今年和去年加起来，仅仅只有昭和13年武汉攻略战的一半，兵力也减了差不多一半。所以，这两年时间里，华中方面几乎没有重大战绩可言。大本营对皇军在湖北湖南几乎无法向前推进一步极度不满，阿南司令官自己也非常郁闷。
青木圭二说，既然如此，我想请教老师，我该怎么办？
龟田雄次郎为他拨云见日，指出，按照我的估计，在相当一个时期内，大本营的战略，不会改变。也就是说，目前支那战场的战略格局，很难在现有条件下改变。若要改变，也就是我们刚才谈到的，在战略上或者武器上，取得新的突破。这正是阿南司令官希望将风计划抓在手里的根本原因。风计划一旦决定由华中方面进行实验，那么，实验成功之后，最先装备的，也一定是华中方面的日军部队。有了这些最新装备，整个华中地区的军事形势，将为之一改。
龟田更进一步说，一个好的部下，若想得到上司的赏识，就一定要替上司解决难题。现在，阿南司令官的难题就是打破僵局，取得突破性进展。就现有条件，要想打破这个僵局，几乎不可能，所以，阿南司令官才寄希望于风计划。你如果能够拿出一个非常漂亮的方案，把风计划争取过来，一切都不同了。
青木圭二说，我明白，所以，我才需要老师的指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