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哦！对对对！李汉鑫！小鑫！”一旁正在为二胖子擦鼻血的实习医生突然叫出声来。
在场的人这才纷纷恍然大悟。陈澜却不知所以然，连忙揪住他问原委。
原来二瘦子真名李汉鑫，从小家境贫困，几代人都种田，看天吃饭。
本来家里希望他上完初中就回家种田，但这小子一直成绩优异，
在学校老师的苦苦劝说下，父母力排众议，砸锅卖铁供他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
二瘦子也争气，一直乖乖读书，名列前茅，当时在学校也是风云人物。
但高三那年，家门前的大河突发洪水，将原本就仅有的一亩三分地淹得连田都找不着了。
雪上加霜的是，二瘦子居然高考落榜了。
二老一下子没经受住打击，喝农药双双自杀了。
也有人说，母亲是自杀的，父亲是被母亲在汤里下了药毒死的。
等在城里读书的二瘦子得到消息赶到医院，母亲早已送进太平间，
奄奄一息的父亲硬是撑到儿子来看最后一眼，叫了声“小鑫”，就撒手人寰了。
“小鑫”是他的小名。
从此，李汉鑫也就疯了。
二瘦子的身世实在曲折，陈澜的脑回路绕了好几个弯才绕了回来。
“既然是学霸，发挥不好考差点也正常，怎么可能一下子落榜呢？”陈澜问道。
“唉，早恋呗。家里穷，没钱谈恋爱，天天去打工，自然就不学了。”实习医生答道。
“病人档案里这都有？”
他心里暗自担心，这帮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上学时干的坏事都记录在案了。
“嗨，还说呢，李汉鑫是他弟弟送来的。他老婆死活不让他住院，说自己能伺候。
叔嫂俩在院门口大吵一架，弟弟翻起旧账，嫂子又是哭又是闹，全院人都知道了。”
陈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要说这女人还真是奇女子，本来也就是小女生早恋，意外当了个红颜祸水，结果她非认死理，觉得是自己造成了这一系列悲剧，才18岁就毅然搬到疯子李汉鑫家里去同居了，连名分也没有，但照顾他一直到现在。”
“闭嘴。”廖医生狠狠地拍了实习医生的脑袋，“谁允许你管病人叫‘疯子’的？”
实习医生努了努嘴，知趣地低下了头。
在场的人对二瘦子的故事有的早就有所耳闻，有的今天第一次知道个中原委，都不禁
为这一家人的遭遇感慨不已，议论纷纷。
只有陈澜听完后一言不发。
沉默良久，他把掉落在地上的餐盘重新捡起来，放回清洗池，而后假装哼着小曲往房间走去。
路过二胖子的时候，陈澜趁所有人不注意出了阴招，一记闷拳打在二胖子的命根上，痛得他眼泪都差点出来，散了浑身的力气，捂着宝贝倒吸着冷气，连喊娘都发不出声。
“沈浪，你至于么？我那是跟二瘦子开玩笑的！”二胖子喘着粗气抱怨道。
“不至于”，陈澜无辜地摊手笑着，随即又一把搂过二胖子的脖子，毫无防备地在他额头上重重亲了一口道，“兄弟，我也是跟你开玩笑的呦。”
刘老头背对陈澜坐在床上，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
“嘿，老头，刚刚挺厉害啊。”陈澜想打个招呼，话到嘴边脱口而出。
但刚说完陈澜就后悔了，呸，怎么巴结起这老头来了。
“彼此彼此啊沈浪，看不出来你小子倒是挺有正义感的啊。”
刘老头慢吞吞地吐出这几个字，陈澜突然被表扬了还挺高兴，但细想想却不明所以。
“正义感？怎么个意思？”
“呵呵，你刚刚给胖子的那一拳，够阴的啊！”
陈澜背后一凉，他那一拳可谓“迅如闪电”，要不是胖子在那儿一个劲秀演技，估计连护工都没发现，这刘老头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开了天眼？如果不是，可明明那么多人都亲眼目睹刘老头跟二瘦子牵着手一起进的房间，又该如何解释呢？
“你怎么知道的？”陈澜不甘心地问道。
刘老头慢慢转过脸来，表情吓了他一跳，他的眼神完全没有了前几天讲故事时的那种光彩，呆滞如死鱼眼，眼眶里还闪着泪花，分明是刚哭过的样子。
然而他的嘴角却同时用力地上提，努力做出微笑的样子，看起来非常诡异。
“臭小子，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是外星人吗？”
陈澜被问得愣住了，前几个小时内发生了太多的事，他感觉大脑已经开始花屏了。
“呃…嗐！扯什么淡！知道我打人也能算外星技能？江湖骗子还差不多。”
“你啊，果然是个傻小子。”
“什么叫果然？不对，你说谁是傻小子？”
今天的刘老头真的很不寻常，居然没有跳起来跟他抬杠。
只是叹了一口气，“没有时间了，看来注定是你了。”
“什么玩意儿？”
很久以后说起这事儿，陈澜说他一开始是拒绝的。
事实上当时的情况根本就由不得他拒绝，陈澜被一阵强电流类似物击中，昏死过去了。
他能记起来的，只有开始时酥酥麻麻的感觉，还有不知多久之后的一阵巨响。
真的是巨响。醒来后窗户的玻璃都碎了一地，陈澜的耳朵听东西都好像隔着一层膜。
医护人员在他身边查看着他的各种反映，他听不大清，只能边听边猜，大声回应着。
无法听清周遭的声音，对于合适的讲话声音大小就失去了判断力和控制力，
所以从医护人员的视角看，陈澜从醒来以后就一直在大声嚷嚷。
“你听得见我吗？“
“建国？1949年。”
见状，几个实习医生连忙低头，在本子上奋笔疾书。
“痛吗？”廖医生怕他不明白，特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哎呀，这么多人呢，你怎么这么肉麻。”
廖医生的脸瞬间红了，迫于实习生在场也不好发作。
“行行行，我懂，我懂你，行了吧。”陈澜一副禁不住小女生纠缠的样子哄道。
“我呸！傻小子。”廖医生估计他听力确实受到了影响，脱口而出。
“你才傻！傻大个！”陈澜怒目圆睁骂道。
要说看嘴型，其他的词陈澜可能真的猜不出来，但是“傻小子”三个字的嘴型，陈澜可是比谁都清楚。从小班时被老师发现他把头钻进马桶里去喝水开始，这三字标签简直贴他身上了。
有个实习医生没见过大场面，看两人对骂了起来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连锁反应似的，其他在场的医护人员也爆发了，干脆笑作一团。
只有廖医生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陈澜虽然听不清，但光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随着时光流逝，这标签在他身上是越发牢固了。
无奈之余，陈澜无意中瞥了眼周围环境，感觉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隔壁床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可是也太干净了。
就连刘老头每天工工整整摆在床头柜上的“三小件”，梳子，眼镜和棋谱都不见了。
“刘明远呢？”陈澜问道。
医护人员们面面相觑，像是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好像有人说了些什么，他也听不清楚。
“哎呀，用笔用笔！”陈澜着急了，抄起床头柜上的纸笔推给身旁的护士。
“你现在需要立刻转到耳鼻喉科去做体检，耳朵可能有问题。”她慢慢写道。
“刘明远呢？我老头哪儿去了？你们把我老头还我。”
护士犹豫了一会儿，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递给陈澜，原本躺着装虚弱的他一下坐了起来。
纸上赫然写着八个大字：医院里没有这个人。
恢复听力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对陈澜来说这三天无比漫长，但对于医生来说无疑是个医学奇迹。
耳鼻喉科医生给陈澜做了一系列的检查，没有任何异常。
注射丹红，口服敏使朗片，高压氧舱，针灸，中西医都上了，没有任何起色。
直到第三天夜里，陈澜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
梦里他带着阿绿去动物园，动物园里的动物们大大小小的，突然全都撕开围栏向他们冲过来，面目狰狞地咆哮着。他拉着绿姑娘一路狂奔，跑得连人字拖都飞了，眼看就要到门口了，
手里却多了把宝剑，瞬间意志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了，折返回去奋勇杀敌。
有了宝剑的加持，战斗力Max，一路斩妖除魔还不过瘾，直至杀到黎明，鲜血满地。
只是回头时，发现阿绿不见了。
“阿绿，阿绿！”一顿乱叫着醒了过来。
“傻瓜，我就在这里啊。”
陈澜像找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似的，慌张地将阿绿搂在怀里。
随即他欣喜地发现，窗外的鸟叫声，病房门外的脚步声，甚至肩头阿绿轻微的呼吸声，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真正失而复得的倒不是阿绿，而是他的听力。
至于为什么会恢复听力，医生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陈澜也无暇细究，对他这样粗枝大叶的人来说，能平安无事就是好事。
不知不觉，留院察看的时限到了。
没有明确的证据来证明陈澜的精神分裂症，考虑到个人及家属意愿，他被批准出院了。
更妙的是，高利贷一伙人在期间斗殴致残被群众举报，进了局子。也就是说，四院的沈浪可以重新做回陈澜了。
然而他却借身体不适在精神病院多躺了两天。
不为别的，就为寻找凭空消失了的刘明远。
档案室，巡房记录，诊断记录，病人电子档案数据库，陈澜动用了他能想到的一切手段去查有关刘明远的信息，然而根本只是徒劳。所有的档案里都查无此人，连病友都表示从不认识这个人，甚至包括刘明远的“儿子”二瘦子。
陈澜抓着二瘦子的肩膀问了一遍又一遍，他只“嘿嘿”笑着，笑得陈澜发毛。
像是一段视频被从中剪辑了一般，关于刘明远的一切都消失了。
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那么无法解释。
出院的日子很快就到了。阿绿照例帮他收拾好了所有行李。
“阿绿，你也不记得刘明远了吗？”陈澜试探道。
“刘…明远？”
陈澜直勾勾地盯着阿绿的眼睛，试图从中搜寻答案，
她的眼神还是一如往常地清澈宁静，如果有什么答案也能一眼见底。
只是陈澜不愿意相信阿绿眼神给出的答案，心里想着或许，或许……
“你还跟我说过他的，妄想型精神分裂症，你记得吗？”陈澜催促道。
阿绿沉默了几秒，陈澜觉得她眼里那池清澈的水慢慢腾起了雾气，变得有些看不清。
“我在楼下等你。”
阿绿踮起脚，哄小孩似的摸了摸陈澜的头，然后自己推着行李箱走出了门。
只要走出去，就是春光明媚，熟悉美好的世界。然而，趴在窗台上往下看的陈澜却快哭了。
如果所有人的记忆里都没有这个人，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真的疯了。
如果是这样，阿绿可能分分钟就会找个更有钱且智力正常的男人，而他马上就会变成无人照顾的疯子，在街上游走，身上爬满蛆，拎着酒瓶赤着脚在半夜里疯跑。
不，到那时他恐怕已经是穷光蛋了，连酒瓶这样的道具也不会有。
再见，我的姑娘们。
别了，我的兄弟们。
“沈浪，你的信。”护士非常不给面子地打断了陈澜臆想中的悲痛。
他假装伸了个懒腰打个哈欠，接过信拆了开来。
这是一封奇怪的信。
没有署名称呼，没头没尾，只有短短三行字：
我不讲故事
相信你自己
好好珍惜她
陈澜只觉得浑身突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