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澜最近晚上总是失眠。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于耳,像是低语。他闭上眼,又睁开,恍惚间总看到黑色人影。今天夜里又是如此。“豁出去了”,陈澜想道,“管他是人是鬼,死也不能是特么吓死的。”
想是这么想,但没亮光还是容易怂。陈澜未出被窝先伸手,“啪”,开关是响了,灯没亮。这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阳台上的人影又恰巧飘了起来,借着月光,忽明忽暗。他硬着头皮下床,这会儿他的腿早就不听使唤了,抖个不停。这短短几步路他像是走了半个世纪。好不容易摸到阳台,定睛一看,嘿,哪儿是什么鬼,不过是阳台上晒的裙子罢了。
白色羽毛裙。
说来可笑,陈澜连自己昨天有什么衣服都记不清,但却一眼看出这裙子是前女友小晨留下的。这条裙子本该好好藏在柜子里压箱底的,现在却被洗干净,挂在阳台上。“唉,人都搬走半年了,还替她洗什么裙子?”陈澜不觉叹了口气,三两步瘫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起呆来。
跟小晨的事还得从四年前说起,那还是他大学的时候。
那一天是校园舞会,她就穿着这一袭白色羽毛裙,在满屋子蠢蠢欲动的红男绿女间,显得那么与众不同。时而步履款款,如点水蜻蜓,时而掩面轻笑,尽显窈窕淑女之风。
“那妹子怎么打扮得跟只鹅似的。”白狗道。白狗是陈澜的大学室友,本名“向白驹”,活该这孙子倒了霉,正巧有次碰上快递小哥送货心急又不大识字,把“白驹”念成了“白狗”,从此就被叫了四年“像白狗”,简称“白狗”或直接叫“狗”。白狗主修电竞,兼职学生,自己专业的课一个学期也听不了几节,几个文科院系的课倒是跑得勤。不为别的,就为泡妞。来参加校园舞会,当然也是这个原因。
“我呸。”此刻陈澜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怎么说话呢?谁像鹅了,人家这叫羽毛裙你懂不懂?真没见过世面。”“对对对,我没见过世面,您见过。也不知道是谁,都大四了没泡过一个妞,逮个瘦点的就天仙儿天仙儿的。”白狗这话算是一刀戳到他心坎儿里去了,当着人多不好发作,陈澜只得咬着牙笑里藏刀,“就你行,平时尽招些烂桃花。碰上真女神呢,暗恋四年都没敢表白。”被抓住了把柄,白狗声音一下没了底气:“李…李泉她不一样。”
陈澜本就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这小子“谈女神色变”,当下觉得有些后悔。没想到白狗沉了口气又抬起头来:“不过就这妞,没啥大不了的。你爹我分分钟微信到手。”“你说的?要是你能要到她微信,明天三顿我包了。”陈澜笑容里满是不屑。“切,三顿多没意思,你狗哥要赌就赌一个礼拜。”白狗也一下来了劲。陈澜胸有成竹道:“行,一个礼拜就一个礼拜。你小子等着哭吧。”白狗讪笑一声,从桌上端了杯红酒径直去了。陈澜从没仔细看过他的背影,今天一瞧,原来这么像禽兽。
还真别说,白狗为了今天的舞会刻意拾掇了一番,此刻身体侧靠着主持人专用的台柜,把右脚往左脚前这么一搭,高脚杯里的红酒晃啊晃的,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妹子转过身跟白狗聊了起来,陈澜只在台下远远看着:她捂嘴笑了,这货跟妹子说什么了?她把手机拿出来了!难不成真要给?唉,天下妹子一般傻……诶?!她又把手机塞回包里去了?!她把手机塞回去了!这时,陈澜的脑回路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就像是自己看好的球队后来居上一样,此刻女孩儿在他眼里简直自带圣母玛利亚的光辉:她的包不是名牌!一看就是勤俭持家的好女孩!适合当老婆!她的手细葱似的!一看就是爸妈宠着长大的!她的腿长白直,一看就是……
“啪”,舞会现场响起一记清脆的耳光声。陈澜从女孩儿的光辉中回过神来,只见不前不后,白狗的脸刚好正对着柜台上的话筒,那耳光声如此骄傲而嘹亮,翩翩起舞的同学们一下变成吃瓜群众。
空气中酸臭的荷尔蒙气息一扫而光。画面仿佛静止了,所有同学都呆立在原地,看着这一幕。而那个女孩儿,她转身昂着头走了。陈澜心里暗暗叹道:狗说的没错,她还真像只高傲的天鹅。
“看什么看,眼珠子都掉出来了。”白狗果然肿着半边脸灰溜溜回来了。陈澜忍不住笑出声:“你呀,偷鸡不成蚀把米。说好一个礼拜的饭啊,别想抵赖。”白狗满脸懊丧道:“妈的,谁知道我泡过她闺蜜啊。前两天刚甩了,难怪这么眼熟。”陈澜也不搭腔,只笑着拍了拍白狗的肩膀道:“一个礼拜的饭。”
回宿舍的时候陈澜被白狗用祖国各地方言问候了一遍祖宗,但他只觉得开心。这妹子,追定了。
已知条件:身高176.5(号称),体重70kg,浓眉大眼,其余软件硬件配置都是典型中国成年男子标配。已知结论:追上女神。求其他所需条件。少不了的当然是送鲜花送大熊送笔记,代上课代打饭代打卡,陪看剧陪唱歌陪失恋。对象当然是白狗大神。三个月后,白狗终于同意将毕生泡妞绝学传授给陈澜,于是他成功(仙)了。追到小晨前前后后却只花了一星期。然而,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还可能是唐僧。铺满鲜花的也不一定是大道,还可能是个坑。
小晨是陈澜的初恋,理所当然的,陈澜和小晨在一起之后体验了很多个第一次。
要问其中印象最深刻的一个第一次是什么样的体验?香艳,紧张,刺激,兴奋,激动?心跳加快,血脉喷张?那必须的,怎么说也是平生第一次被……绿。事发过程简单来说就是一天陈澜手机没电,又急着给白狗打电话告诉他老师在点名,就趁着小晨去洗手间,打开了小晨的手机……一切都显得如此合情合理,直到他打完电话,通知栏突然弹出一条微信。他按捺不住好奇心一点开,被里面香艳的图片和让他这个老司机都面红心跳的文字吓得当即把手机狠摔在地。接下来的事情概括来说就是鸡零狗碎,狗急跳墙,狗血满地,鸡飞狗跳……最后陈澜就“正气凛然”地成了单身狗。
那段时间无论对陈澜还是他的舍友来说,都是不堪回首的。别看现在的他没心没肺,那会儿痴情少年陈澜也天天拎着瓶二锅头,在宿舍喝完了吐,吐干净了继续喝。对于发生了什么事,宿舍哥几个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小晨的沾花惹草也不是什么新闻,只有陈澜平日里一直捂着耳朵假装听不到。但兄弟几个也义气地替他瞒着,旁人问急了左不过应付几句,“嗐,大姨夫来了,别理他。”毕竟被绿了还得先赔人家个iphone,弄得自己吃不起饭交不起房租,只能假装借酒浇愁赖在宿舍躲房东这事,搁谁也说不出口。
在分手的第7天半夜十一点,白狗他们几个兄弟正在电脑前酣战。他突然觉得小腿一热,吓得他触电似的从凳子上弹了起来:“诶呦!你小子摸哪儿呐?!”“狗哥,我终于想明白了。”只见陈澜喝了个七荤八素,垮在地上嘀咕。他一只手紧紧扒着着白狗的小腿,另一只手拎着酒又喝了两口。“阿澜,你终于想开了?”白狗又心疼又好笑。陈澜大手一摆:“想开了想开了。”白狗看他一脸正经又豪迈的样子,犹豫着点了点头道:“行,你想开哥几个就放心了。狗哥这腿送你了。”不知道的看到白狗悲壮的样子,还以为他荆轲上身。
旁边老姜不屑地瞥了眼这情景,一脸图样图森破,摘下耳机冲陈澜问了句:“阿澜,想明白啥了?”“再气特么的不能砸手机啊!”说罢陈澜对着白狗的大腿用力一拍,涕泗横流,一边擤鼻涕一边擦得他腿上到处都是。老姜摇摇头,对崩溃的白狗报以同情的微笑,重新投入战斗。
不过通过这件事,陈澜也算是验证了古人说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道理。要不是因为“被绿”让他颓废成丧家之犬,他也不会遇到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
“啪嗒”,陈澜还在床上瘫着,客厅里传来门锁打开的转动声。随后又是“趿拉趿拉”的声音,从门口一直在接近。“敌方距我约十米,六米,三米……”陈澜仍旧瘫在床上嘴里念念有词,直到一张鹅蛋脸挡住了陈澜的视线。
就是她,生命中那重要的一部分。
在失恋的第18天凌晨两点,正逢毕业典礼当夜。跟白狗几个在酒吧喝个烂醉的陈澜,嚷嚷着要给那“潘金莲”打电话痛骂一顿,眼睛一花却按错了号码,叫来了哲学系的小学妹——陆丹墨。当她赶到酒吧的时候,陈澜、白狗和老姜都已经喝得人话都说不清,只剩宿舍里的“团宠”学霸阿萌,因为不会喝酒还清醒着。但平时拿图书馆当家的阿萌,连酒吧都第一次进,哪见过这阵仗,身边也没带够钱,几个大汉也扛不动,老板看这情形龇牙咧嘴地要报警,唬得阿萌一愣一愣的。
陆丹墨跟宿管阿姨请了假,好不容易赶到了酒吧。她刚踏进去就被人一把抱住了:阿萌哭得俩小圆镜片都起雾了,简直跟“小蝌蚪找妈妈”似的几乎扑到了她怀里。付清了酒钱,安抚了阿萌,叫了两辆出租车,陆丹墨跟阿萌使出了洪荒之力,把陈澜他们“一头一头”地搀进车里。在分车问题上,阿萌自然是跟白狗老姜一辆,陆丹墨背着陈澜进一辆。
后来据阿萌反映,当晚陆丹墨被陈澜死抱着一阵鬼哭狼嚎不说,回来还帮他亲手换了衣服裤子拿去洗,“咦呃”,陈澜听闻后自己都嫌弃自己。他还记得那衣服上可是不小心沾到了点新鲜的秽物啊……还是黄绿黄绿的啊……
陈澜平生第一次被姑娘这么照顾,心里说不出的愧疚和感激。陆丹墨是个单纯的好姑娘,心里想什么陈澜一眼就能看得清,她是喜欢自己的。虽然之前因为有小晨,陈澜从没把她放在心上,但这夜之后,一来二去的,陈澜渐渐也对她有了依赖。
于是,在一个有夕阳有鲜花有大黄猫有窨井盖的傍晚,陈澜在白狗他们的怂恿下,用一个从超市买的草莓甜筒,在宿舍门口向她表了白:“喏,给你,你喜欢的草莓甜筒。”陈澜笑着把甜筒塞到她手里。“你在这里等一下,我上楼拿钱包,把钱给你。”说着她就打算往楼上跑。“把你给我就好了。”陈澜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
此刻陈澜发着呆想着往事,陆丹墨却突然出现在眼前,心下一慌,舌头都捋不直了:“绿姑娘,你挡我月光了。”“噗哧”,眼前的鹅蛋脸一笑成了圆脸,“又喝多了吧。我姓陆,不姓绿。”“不管,我是阿澜,那你以后就是我的阿绿”,他一把搂过陆丹墨,不由分说地在粉粉嫩嫩的嘴唇上嘟了一口,调笑道:“完了阿绿,我醉了,晕了,要昏过去了。”说罢眯上眼,作昏死状。陈澜本想来个难忘今宵,没成想一闭眼,一夜真就这么过去了。
如果改变人生轨迹的往往是若干个偶然,那么陈澜接下来的“偶然”们简直把他的人生改成了一水的山道急转弯。
第一个弯,就是被送进精神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