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北冰国的冬天，白昼似乎总是格外的短暂，还来不及感叹，转眼一天就又快要过去了。
苏落整理了最近搜罗的信息，最后决定再去看看嫩故能遇见那个老婆婆，其实另一方面，他也并不确定，那真的是沈少帅的祖母？至少目前看来，这一切都还没有太多理由证实。
他不能仅凭一句说辞就断定这一切，可老婆婆确实如今唯一的线索，他自然不能放弃。
一路上想了很多，但这些都建立在他能够遇见那个卖糕点的老婆婆，并且从她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上天也没有让他失望，依旧简单到相比其他地方简陋的摊位，半醒半睡的老婆婆，算计年龄，苏落得到的消息沈少帅的祖母如今应该是花甲之年，真的还活着吗？
“……老婆婆。”苏落并不是嘴甜的人，从前生活在深宫的他多数时候也更少言，更不用提称呼外人，一句话硬生生是说出了青涩来。
而在那里昏昏欲睡的老婆婆却不知是否有听见，依旧半眯双眼，口中时而嘟囔一些听不清也听不懂的话语。
站在那有一会儿了，苏落耐下心来，放缓声音继续唤道：“老婆婆。”
停了有一会儿，老婆婆微微睁眼，眉头就似乎有些困难的皱着，问道：“是唤我吗？”
“是。”一向的健谈，苏落到如今却反而只能应下。
老婆婆就似乎了然，缓缓点点头，微张着嘴，道：“要点什么？”
“……菱粉糕吧。”苏落知道这是南州国特有的糕点，同时上次陪同云倾倾来时，隐约觉得这菱粉糕对老婆婆似乎有些特殊的意味。
微微一愣，然后老婆婆也依旧点头，接连好几下，然后动作迟迟：“菱粉糕啊，好好……”
斟酌半响，苏落终于是开了口，问道：“阿婆似乎是个有故事的人。”
“啊？”老婆婆嘿嘿一笑，也不否认，声音像是干枯树木摩擦的声音，有些哑，那些同样年过半百的人，南州国也并非是没有，而他们子孙满堂整日享闲，通常还依旧面色红润，至多也就是行动不便。
忽然，老婆婆眉头又重新皱了起来，凝成一团，然后问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前些日子我曾同一位姑娘一起来这里买过糕点。”苏落想想如实道。
老婆婆了然，似乎有印象，但是费力睁了睁眼，还是摇摇头，最后干脆错口不提。
“上次听阿婆您讲，您的夫与儿子，似乎是沈家父子将？”苏落问道。
“哪儿是啊。”老婆婆摆摆手，这答案却让苏落疑惑了，而紧接着，却又听老婆婆道：“二十年前就断了关系咯……”
苏落不经意眯眼，看着老婆婆，后来想起，那时候……沈夫人应该是已经被休了，确实是断绝关系了的，出一口气，似乎也就只有这个能够解释这一切了。
苏落就接着问：“能和我说说当年的情况吗？”
“小伙子，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些？”老婆婆不甚理解，也许是不想多提及当年。
“在下只是听闻过当初一些传奇事件，却最后传到如今都模模糊糊，比较好奇而已。”
“这样啊……那就给你讲讲，你想听哪一方面？”老婆婆又问，苏落于是松一口气，若是她真的不愿意提起，那他这次也只能算是白跑一遭，总不能够强要别人说。
想了想，苏落对当年的事情却是头绪不多，于是道：“老婆婆您随意讲。”
“哦哦。”连应两声，老婆婆仰头看了看天空，灰蒙蒙，她早就老眼昏花，也不知有没有星子，开口道：“老婆子我当年还是个黄花姑娘，那时候南州国一统，虽没有如今富裕，却也算是安生，有着祖传的糕点铺子一直坐落在皇城，也算是不愁吃喝。”
苏落就默默记下，听闻当年沈夫人出身寒门，这两点倒是勉强算是对上了。
许是人年长了，就常常会嘟囔一开口，就长篇说不完，听了一阵，老婆婆又断断续续扯到上次听过的事情，甚至还有一些琐碎的事情。
“能进将军府，我当时想着，那断然是我最幸运的事情，那时候他心中也该是真的有我，我曾经落魄时候的闺友，也都帮着提携到府中做奶娘。话是如此，其实我怎么会不了解，那根本就是卖我面子，否则哪里轮的到……”
苏落张了张口，想直接问一些问题，最后又不忍心打断，想着虽然天渐渐暗了，可时辰按说却还早，也就继续任由老婆婆说叨。
再往后，就提到了沈少帅，遗憾的是能够得到有用的消息却十分的少，直到老婆婆的声音忽然停下，传来几声轻咳，似乎是说累了。
老婆婆双手有些抖着拿了水喝，苏落肉眼可见一些水洒落在外，再看向做工精致的糕点，很难想象这居然是一个拿东西都不稳的老婆婆做的。
趁着这个空档，苏落连忙问道：“当年的消息，只传沈家父子二人阵亡，那小公子呢？”虽然知道当时老婆婆与沈家应该早就断了联系，苏落依旧试探问道。
“谁知道呢？哎……大人都没活路，孩提大的孙还能怎样。”老婆婆说这笑容也有些惨淡，当初的美满，最后都支离破碎，那一场长达几年的仗，最终北冰国胜了，所以签了平等协议，可真的胜了吗？
老婆婆的心中怎么会没有落寞，这胜利是拿她心窝窝里藏着的人的性命换来的，于她来说，算是哪门子胜利？
“那……您就没想过他还活着吗？”苏落问道。
“想……当然是希望。”老婆婆摇头叹气：“可这能有多大的几率？”
微微皱了皱眉，若是这样问，怎么能够得到有用的消息？压下心中的情绪，苏落平淡问道：“那当时的情况，有没有逃脱的可能呢？”
“恩？”老婆婆似乎觉得苏落问的有点多了，曾经也是一家之母，多少比较敏感，最后盯着苏落看了又看，也没个名堂，只当他真的是好奇，道：“若真说逃脱，也不是没有可能。”
“怎么说？”
老婆婆长长的叹一口气，然后道：“当年那一战，原本应该是另一位将军守防，最后阴差阳错，他们父子二人领兵连夜赶到，最后……”
“那还小的孩提自然是不会在连夜奔波中随军带着的，想必应该提前安顿好才是，可惜，可惜到如今，什么线索都断了……”她也同样再难见到自己的孙。
苏落就很快想到，提前安顿，并且能让两父子都赶往，定然要有一个让他们能够全心托付的人，思绪回转，很快又问道：“那最有可能将孩提交代给谁呢？或许循着这个线索还能够找到。”
老婆婆这回却没有给出答案，只是道：“军中的一切我当年并不清楚。”
苏落于是叹气一声，觉得今天能够得到的也大概就是这么多消息了，只是依老婆婆刚刚的推论，那么沈少帅也就是说，不出意外，他应该真的还活着？
“那就希望在南州国或北冰国的某个地方，他能过得安稳。”苏落道。
老婆婆却似乎看淡许多，听到这里，也仅仅微微一点头，算作给自己留一个期许，然后张口看了看糕点，道：“这些要带走吗？怎么不吃？”说着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然后自言自语着：“当今的人，哪还吃这个。”
人心都是跳动的，苏落听道后半句话后，本意应下带走的打算就没能说出口，道：“吃完再走。”
随后也很快的转移话题，又问道：“这些都是您做的吗？”
“是啊是啊。”老婆婆提到这里才脸上带点笑意，然后道：“可惜老婆子老了，眼花手抖，怕是没几日就要失去这门手艺了。”
“哪里。”这糕点如此精致，任谁也不会觉得制作的人会老眼昏花，只是老婆婆的情况他却也是大概清楚的，如今……早已是大半截身子入土，可想而知有些东西是多么深刻的刻在脑中，才能够即便看不清都能做到准确无误。
“天色渐晚，公子早日归家罢。”说了这么多，老婆婆也累了，半躺在椅子上，本就瘦弱的身子显得更加脆弱不堪，微微闭眼，一切都像是苏落刚刚来时那样，看着让人心疼。
苏落下意识就补充那没说完的半句：莫要教人担心呐。
是这个意思吧？或许……只不过在这里，并非他家，又怎会有人担心。
呼吸平稳却似乎没有起伏一样，大概也是对这世界真的没有留恋了，才能拥有如此安详的神态，苏落看着这一幕，感觉那像是快要终结生命的惊心。
叹气又是一声，浅浅的从老婆婆口中发出，半醒半梦中轻轻呢喃，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最后化为虚无，渐渐只剩下呼吸。
苏落起身，静静地站着，面上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将老婆婆放铜币的盒子中悄悄放下些什么，苏落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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