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第二天,郭太仓去找王文成要地。王文成不想给,也是啊,你郭太仓走的时候一个人,现在带着四五个人回来了,村里哪有那么多的地给啊。要了几次,王文成就是不松口。最后,郭太仓说:“你不给俺地也行。可你不能让俺一家老小的饿死啊。这样吧,俺出钱,你把村西北处的林场包给俺吧。”
王文成一想,郭太仓的要求不过分。反正林场是要包出去的,即便是郭太仓不包,也要包给别村的人。只要郭太仓出的价钱合理,包给外村人还不如包给郭太仓呢。王文成答应了,但他先没说一亩地多少钱,等他到外面打听清楚,再把包地的价钱说给郭太仓,郭太仓毫不犹豫,当场就答应了。他要承包十年,王文成算过了八十亩地多少钱,第二天,郭太仓就拿着一沓钱给了王文成。
次年打春,郭太仓从外地运来了好几百棵苹果树苗。村里人都闲着没事,跑到林场里看郭太仓一家子栽树苗。郭太仓让她老婆到集市上割了十多斤猪肉,切了十几棵大白菜,炖了一大锅。郭太仓放出话来了,只要是愿意帮他家种树苗的,不管男女老少,一人一碗肉,白面馍馍让吃饱。村里的人你传我,我传你,到下午的时候,全村的人都出动了,反正刚刚立春,天气还很冷,地里也没啥活干,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去林场挣一碗肉吃。那时候,就算是过年,一个人也分不了一碗肉吃啊。
几天的功夫,数百颗苹果苗栽完了。人们问郭太仓啥时候能结苹果啊。郭太仓说三年后,人们问他头三年的地就闲着了。他说不闲着也没法啊。人们都笑他啥,万一三年后果树不结果子,这几年的劳动不就白费了。郭太仓嘿嘿一笑,没对这个问题做任何回答。因为他知道,能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是和他们讲不通道理的。
对于郭太仓的一家子来说,头三年是难熬的,因为他们的果树还没长大,村里的好多人都在看他们的笑话。尤其是村里的女人们,当郭太仓从大街上经过时,她们都在他背后指指点点。尽管她们交谈时是捂着嘴的,可她们说话的声音又很大,有意让他听到。
当林场的果树结出第一个水果时,郭太仓惊喜万分。他心怀澎湃的摘下那个苹果,让他老婆翠萍把苹果洗干净,毕恭毕敬的摆到财神爷的位子上,两口子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祈祷以后果园大丰收。
到第五个年头,果园开始大丰收了。秋收一过,西北风一刮,整个双水村弥漫在浓浓的果香之中,村里的孩子们,眼巴巴的看着果园的又大又红的苹果,口水都把衣服打湿了。这时,女人开始埋怨起自家的男人,没有本事,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低着头干活,看看人家郭太仓,在女人们的心目中,郭太仓的形象一夜之间高大起来,他那个被受人嘲笑的老鼠眼闪烁出的都是智慧之光。
羡慕过后,村里人都萌生了一种嫉妒之心。在一个漆黑的夜里,当村里的第一个人跨越了林场的那道防线,偷走第一个苹果时,村里人心中蠢蠢欲动的邪念终于爆发了。当然,爆发的突破口源于翠萍的咒骂。那是她发现自家的苹果被人偷了后的第二天中午,她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破锣,从村东头敲到村西头,边敲边骂。虽然村里人都知道她是骂那个偷她家苹果的人,可听在村里人耳朵里,似乎变成了对他们的嘲讽。终于,一场不约而同的报复在一个初月的夜晚开始了,村里的人都挎着篮子,大摇大摆的头郭太仓家的苹果。
事情演变成一场赤裸裸的抢夺。按照翠萍的意思,报警,让公安局为他们伸张正义。郭太仓不仅没有听从老婆的建议,反而反其道而行之。他让自己的大儿子拉了一车苹果,从庄西头开始,挨家挨户,一家一篮子苹果。不仅给苹果,郭太仓还许诺,若是家里的孩子想吃苹果,随时去果园里摘,就当是自家的果园,千万不要见外。
郭太仓这招以德报怨的计策收到了成效,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家的果园再也没丢过一个苹果。当然,每年的八月十五,变成了郭太仓定日向村民们发放苹果的节日。这一天的早晨,像虎子这样的小孩子,就回去林场里,帮郭太仓摘苹果,这一天,孩子们可以放开肚子的吃苹果。多年以后,当虎子在听到某些人说苹果是如何如何的好吃时,他就会反驳他们。以为在他小时候,苹果只是仅次于馒头之外的填饱之物。
转眼到了第七个年头,郭太仓的果园蒸蒸日上,他不仅把之前收购土地的钱赚了回来,手里头还有些剩余。所以,在今年秋天,他卖了村里的第二台拖拉机。当他买回拖拉机的那天,王天奎刚好把自家的拖拉机给卖掉了。所以,严格的说起来,郭太仓的拖拉机成了双水村现有的第一台拖拉机。郭太仓想着,明年的时候,等果园收获后,他就买犁地的铁犁。他已经算过了,按照其他村为人犁地一亩地的价格,在一个秋天,他就能从双水村挣到两千块钱。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要知道,作为一个庄稼人,在窑上chuck一年的力气,也只能挣到两千块钱。
只是,当王文成在腊月的深夜造访他家的时候,他的梦想就宣告破灭了。王文成来他家的时候,他正在看新闻联播。王文成也听人说起过,郭太仓家买了一台电视,比他家的还要大。那是在王文成把电视砸掉后的第五天。他不相信郭太仓会买电视。尽管他知道郭太仓的林场这两年挣钱了,可他再挣钱,他也没有他这个村支书来钱容易。所以,当他看到郭太仓家里的电视时,他除了羡慕外还有一丝丝的嫉妒。
郭太仓很热情,招呼王文成坐下,又是拿烟,又是让苹果。王文成客套了半天,在一个离电视最近的地方坐下。电视里正播放着新闻联播,着重介绍现阶段中国社会的“九五”计划,让经济体制从计划经济转型为市场经济。新闻联播后,是广告文艺。一个长发飘飘的女人,长相甜美,歌声也很甜美。郭太仓说这个女人已经死了,就在今年的五月八日。王文成不相信,这么年轻的女人怎么就死了,再说,如果她死了,电视里为啥还要演她。当然,这些疑问只是存在于王文成的心里,他知道今天来的目的不是向郭太仓探讨电视里女人死没死的问题,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
“老郭,你这林场包了有六年了吧?”
“快七年了。”郭太仓不知王文成为何提及这件事情,忙更正说,“过了年就七年了。咱们是二月份签的合同嘛。”
“哦,都七年了。再过三年合同就到期了,你有啥想法没?”
“嗨!”郭太仓叹了口气,脸色一下子暗了下来,他是个明白人,虽然有时候他的性子比较直,可他毕竟是村里公认的聪明人,脑袋自然比别人转的快些,当王文成说及林场期限的问题时,他就知道王文成的意思了。他判断,王文成今晚来,一定是知道村里人说他这两年挣钱了,王文成是想增加林场的包租费用。所以,他给王文成来了一个以退为进,还没等王文成开口,他先把自己的难处说了,好让王文成无法开口。
“老弟啊,你没包林场,没有种果树,你是不知道俺的难处。去年,林场是大丰收了,可其他地方的苹果也大丰收啊。苹果一多,价格自然就压下来了。今年呢,由于雨水太勤,天气不好,有百分之三十的苹果都坏掉了。能卖了仅仅一半,回笼的钱刚好够施肥打药的费用。”
“老郭啊,你的难处,别人不知道,俺还能不知道?别人眼中看到的都是你家的苹果如何如何的丰收,可俺知道,苹果丰收了和能不能换回钱,这其中还有很大的区别。所以呢,俺想着,你种果园也不容易,前四五年里果树还没有长大,算是白白的投入,要是以后不把果园承包给你,你这个损失可是不小啊。”
王文成的话让郭太仓心里咯噔一下。起初,他以为王文成找他只是想增加林场的出租费用。可现在听王文成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要回收他的林场。这对于郭太仓来说可是致命的打击。正如王文成所讲,为了这个果园,他投入的太多,抛去前几年没有收成不说,光是他和他老婆还有他的儿女们这几年在果园里辛勤劳动的汗水,何以计算?
“王支书,你,你啥意思?”
“老郭啊,不是俺啥意思。俺的意思很明确。俺知道你为了这份果园付出的心血。可是,咱们村有些人就是看着眼红。”王文成故作为难的低下头,沉思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说,“实话对你说吧,老郭,咱们里的人知道你的果园再过三年就到期了,有人想租种这片林场啊。”
“谁啊?”
“这个俺不能告诉你。都是一个村子的人,俺作为一个书记,总的一碗水端平吧。”
“王支书,你啥意思?”
“俺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咱们村是有人想顶替你,租种这片林场,可俺不能冒然的答应,这样太对不起你了。俺今儿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思。若是你合同到期后,不想租种了,俺就转租给别人。若是你还想接着租种,你给俺一个话,咱们好想办法啊。”
王文成的意思很明白了。郭太仓说这件事情太大了,他一个人拿不定主义,他要王文成给他几天时间。王文成答应了,但只给他三天的时间。三天后,若是郭太仓还拿不定主义,他就把林场转包给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