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天地间,雪光独照着。
一道影子像是从黑夜里浸出来,悄无声息地出现格外黑漆的林子外。
吴渐的身形逐渐明朗起来,他止不住长吁出一口白气。离家半月,他跋涉极远,就是为了这次约定。
往后望去,家乡哪里还看得到?他心里难免惦记着离家时候,他连自己的真实情绪都不敢有丝毫的表露;他不愿父母察觉到诀别的味道,最终选择了与他的一道的毁灭。
从开始决断赴约前来参与这场师徒间的拼斗,他就把自己当做了死人。他师父在半年前告诉过他:“半年后,回到拜师的地方,来“祭师”!”
“祭师”二字,在他师父这儿的意思,等同于清理门户。寻常人清理门户多是因为出了大奸大恶或者叛徒,而他师父所说的“祭”,则是用自己的战斗来祭自己师父传艺的时日,因为自己的表现不值得这些。
吴渐想要想要逃掉,他还很年轻。可他没这胆量。当初他接下“祭师”的任务时候,师傅给他说明白了:此次一去不回,他家所在的部落,会被一盘端掉。
他并非想要接受这个,可师父突然做出的决定,再过不同寻常,也不会准许别人与他一道商量。
吴渐不会质疑他师父的话语。他的师父有着许多独特的嗜好以及耸人的残忍。他见识到他师父用着自己五十来年积攒下的经验,做出骇人的事情。
他也知道,他师父说不会杀人,就不会杀多余的一个人。师父的刀总是那么精准,不会多伤一点,不会误伤到谁。他想要自己的父母和弟弟好好地活着,他只好来到这儿。
想起这些,他从心里却对自己的师父有着说不出的味道。他很感谢他的师父,教会了他一身的本事,否则他也不敢独自穿越荒野;可他不解而又痛恨的是,为什么师父会有着这许多怪异的习惯,以及一副不容得商量的态度?
吴渐再往前看看,路上一些耽搁,现在已经是他们约定的最后期限了。他顾不上调息,迅速汇聚起精神,准备去面对自己最后的一场战斗。
他正在一处偏高的山岭,此刻纵身一跃,飞到树顶。眼前的视野更加开阔了,前方低洼处是一处开阔的地界,其上有着成片的屋子聚集而成的乌黑色,外围有着成片白色的雪影;雪影包裹着一层黑线,正是眼前部落的栅栏。
眼前的部落便是唤作江遥部落,他们师徒采集日常物资经常会来这儿。
他望着半年不见的部落,只见到莹莹点点的光亮。他再细细听去,响动也极少。往年这个时候,大荒里苟延的部落同样会寒气折磨得九死一生,可终究不像眼前这般死气沉沉。
吴渐心里一紧,他想要去探查发生了什么,可师徒约定的时间一到,他怕再有片刻的迟缓,师父便会发作,将他与他想要守护的,一切绞烂。
江遥部落往后,又是成片的荒寂山岭,其间的山势更加凶险。那片林地,就是当初他拜师的地方。吴渐知道今天那儿,大抵会是自己的墓地。可现在情形却丝毫容不得他踌躇,他往前疾行而去,绕开了江遥部落,迅速地扑进了山岭。
他努力平复下呼吸,摸出匕首,借着树木和地势遮掩身形,往前赶去。他知道这样做在他的师父那儿,几乎是小孩子过家家般。可他无可奈何,只能只此一搏。他从师父那儿学到过,无论怎么样,都要好好学习。于是我们都是这些啊。
他越接近,心里越起伏,心跳和呼吸终于不由得紊乱起来。他心里猜测,此刻师父正在他背后,他头顶,他脚下,他注意不到的每一处,正准备伺机一击致命,然后俯瞰众生一般迅速离开这。他猜测师父或许会直接提前下手,他几乎感觉到后背似乎是有着阵阵的寒芒,刺得生疼。回过头时,却空无一物。
他慢慢接近的动作开始变得僵硬起来,心里不由得升起惊惧的感觉。他再鼓起偌大的勇气,可面对师父,确实比面对直接的死亡要来得更加磨人。
在不断的折磨中,他终于见到了当初拜师的地方,就在这片山岭一处石台上。四处有着不少的乱坟岗,都是江遥部落里死人后埋葬的地方。
他最后堆砌起来的勇气,终于是在对师父的敬畏中彻底崩解开来。他终究没有再潜行着靠近,索性慷慨赴死。
余下的几步,他倒是走得极其迅速,在高俏的地势上如履平地。
他睁亮眼睛,到了那处石台上。
四处空无一人,只有怪石卷积,簇起堆堆雪峰。
吴渐瘫坐下了来,他方才虽然没有动手,可实则耗费了极大的心神。
他不愿再受这等待死亡的煎熬,喉结微动,无奈说道:“师父,现身吧!”
他声音不大,可在格外寂静的林子里,也有着不小的回音。
那个高大的身形,却一直没有出现在吴渐的视野中。
“师父,我来了!”吴渐说道。
依旧无人应答。
吴渐背上的汗岑岑下流,心里开始发虚起来,说道:“师父,你在吗?”
再次重复着先前的样子,依旧无人应答。
吴渐心里开始冒出一个让自己痴狂的想法:“难道师父嫌我太迟?打算当做违约的处置?”
他绞尽脑汁想起这些事来,当初约定的是在三月内。他离开的时候,正是三月前的夜晚,虽然没有具体的计算时间,可从天色来看,也只是堪堪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