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不是鬼故事,瑾以纪念我的爷爷,同时,也是下一篇故事的前景。
还记得,那是我初三的时候,那年我十六岁。就在我十六岁的这一年,对我一生影响颇深的一个人,去世了,他就是我的爷爷。
我的爷爷走的并不安详,但是很解脱。爷爷在年轻的时候,是一位革命战士,担任重机枪机枪班班长。那是一个很重要的职务,在那个年代里,我军的重武器几乎没有,所有的能用的重武器,都是不可缺少的重要财产。我的爷爷是一个机枪手,同时,也是这个机枪班的班长。这个班的战士,全都是为了这挺重机枪而活的,所有人都服务于这挺重机枪,包括我的爷爷。在一次战斗中,敌人太强大了,我爷爷手下的一名战士吓破了胆,这个一点都不丢人,在那个战争年代里,用肉体去扛子弹,全靠肾上腺素,而如果战斗时间过长,则只有两个结果,肾上腺中毒死亡,或者肾上腺素分泌不足,吓得精神失常。
当时那个吓破胆的战士,想要逃走,我的爷爷身为班长,自然不能让他逃,拦住那个战士,向他下达了死命令。所谓的死命令,就是让他去冲锋,这是真正的死命令,有死无生。那个人自然不肯,争执中,那个人顺手抄起身旁的手榴弹,锤在我爷爷的头上。那个时候的手榴弹其实就是,一整块包着炸药的铁蛋蛋。没有点燃引线的时候,完全可以当做手锤。我的爷爷当时就昏了过去,后来被治好了,其实也正是因为这次受伤,我爷爷才从那场战斗中活了下来。不过在晚年的时候,我的爷爷头脑不很清晰,他唯一的记忆,就是自己是名军人。有的时候,他散步出去,自己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不让他去,他会很生气,让他去,又担心他。
那年,我的爷爷已经八十多岁了,不过我爷爷的腰杆还是直的,那是冬天,天寒地冻,我爷爷挺着腰杆出去散步。说是散步,不过我爷爷那一板一眼的姿势,到更像是走军姿。爷爷毕竟年纪大了,从他走路的时候止不住的颤抖,能看出来,他的腿站的还很直,但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那一天,爷爷午饭后出门,一直没有回来。我们也有些习惯了,一般这种情况,就肯定是爷爷迷路了。这种时候,都是我去找我爷爷回来吃晚饭,他通常会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或者是附近一家修自行车的店门口。我出了门,那天天气还挺冷的,前一天刚刚下了雪,天气放晴,反而更冷了一些。我走过爷爷经常走的路,没有看到爷爷,走到那个修车铺,也没有看到爷爷。我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慢慢的走在这条路上,我们家邻居的一位爷爷从这里经过,他的腿脚不好,出来散步都是骑着三轮车,行动很慢。远远的,他就向我招手,给我指着不远的一个地方,那是一个三岔路口,围了好些人,我没有来及问他怎么了。就赶紧向人群跑过去,当我来到的时候,我挤过人群,就看到爷爷躺在雪地上,一只胳膊护着头脸,另一只胳膊在赶旁边想要去扶起他的人。
我一边过去扶起爷爷,一边喊着周围的人帮我给家里打电话,因为爷爷已经坐不起来了。我爸爸和哥哥很快就到了,我们三个人合力把爷爷抬上车,爷爷的嘴已经开始有些歪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老人的样子会出现在我爷爷的身上。甚至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的爷爷还是一个刚强的老军人,而这一刻,我的爷爷已经连话都无法说出口,哪怕他很生气,他想要骂人,想要打人,都无法表达了。
我们那天跑了很多家医院,医院的医生,只是看一看我的爷爷,问了下情况,甚至连车都不让下,就让我们把爷爷拉走。我们一家一家的跑,县城里所有的医院,我们都去了。所有的大医院,都不肯让爷爷入院!我在听爸爸妈妈说的时候,知道冬天是老人去世做多的时候,医院不愿意接这样的麻烦,可能救不好,还影响名声。
我那天听到的最恶毒的一句话“你们快点回家吧!没有医院会收的,这样的老人,熬过这个冬天,还有得治,熬不过,谁也没有办法。你们这样带着他转来转去的,还让老人受罪不是吗?赶紧回家吧,别再折腾老人家了!”这句话,让我永生难忘。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只能把爷爷带回了家,找了相熟的医生,到家里来给爷爷看病。医生只是安慰我们,给爷爷开了几副中药,还嘱咐爸爸要去买些医用酒精,定期给爷爷擦身子。
爷爷瘫痪了,说不出话,也做不出动作,就算是背上痒了,都只能忍着。
那一天,我妈妈让我到爷爷的床前,跟爷爷说话,爷爷依然说不出话,睁不开眼,爷爷伸出一只手,握着我的手。我看到很多苍蝇在飞来飞去的,爷爷的嘴在抖,抖的很厉害,抖的嘴唇发紫,但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爷爷哭了,我从来没有见过爷爷哭,从来没有想过爷爷会哭。我只是感觉很凄凉,这让我想到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白马飞飞,那匹忠诚的战马,在战役失败之后,主人的腿断了,再也不能打仗了。飞飞也被日本人俘虏了,日本的大佐非常的喜欢这匹马,因为这是他见过的最好的战马。他想要征服飞飞,飞飞通过绝食,撞墙,寻死,就是不肯屈服。最终,大佐不忍心看着飞飞死去,把已经瘦骨嶙峋的飞飞放出了日本军营。影片的最后,飞飞看到了幻觉,他又听到了炮火纷飞,他又来到了战场驰骋。他的主人还是那么的勇猛。
写这一段的时候,我在哭,不过那天我没有哭。
晚上的时候,爷爷去世了,第二天,我的姑姑们来了。大家都哭的很伤心,我在想,我是不是也应该哭,跟大家一起哭?但是我哭不出来。我甚至觉得自己从没有一刻,能够有当时那么坚强!这应该就是大寒无雪,大乐无声,大爱无疆,大恸无泪。
为爷爷守丧七天,到了出殡的日子,火葬。我问爸爸,“奶奶不喜欢火葬,爷爷也不喜欢。”爸爸只是说,不让我管。爷爷出殡的那天,天气多云,雾蒙蒙的,火葬场来了一辆车子,奶奶只是在爷爷出门的时候,看了看,什么也没有说,她是不跟着我们去火葬场了。毕竟年龄也大了,而且爷爷刚刚去世,奶奶也很伤心。我们其余的人,都跟着爷爷的水晶棺一起上了车子的后车厢。车厢里是纯钢的,水晶棺,也被一层钢制的外壳罩了起来。车子里面很冷,我整个人都蜷缩在我妈妈的怀里。
到了火葬场,我们才下车,这个地方很大,非常大!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两点,第一点是大,第二点是,有很多的坟墓。这些坟墓,跟村子里面的坟墓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比较大的区别是村子里的坟墓是土质的,而这些是水泥的,他们用水泥整个砌出来一个坑,另外还有水泥的盖子,火葬之后,他们会把骨灰盒放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然后盖上盖子,在四周围灌上水泥,干掉之后,整个坟墓就变成了一个整体。原来火葬之后,也是有坟墓的,这是我当时才知道的。在这之前,我一直认为,实行火葬,就是为了把骨灰盒子,像盖楼房一样,放在一个很大的柜子里,等到某一个柜子好些年没有人过来祭拜了,就可以把它腾出来,让新来的住进去。这样可以有效的节省土地,而很显然,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样的更好的办法。
火葬场的人,先带着我们看了看墓地,期间给爸爸说了很多风水之类的事情,我并没有很关心。我很新奇的看着这个比我们学校还大的墓地,整体的水泥结构,路面比我们镇里的马路平整多了,大部分的墓坑还没有墓碑,盖子就掀开在一边放着,几百斤重的水泥盖顶显然是不怕人偷的。看着这些空空的墓坑,感觉就像等着人躺进去一样。
爷爷在火化前,我们这些亲人们进去看了他最后一眼。我是没有体会到这点的用意,大概是怕亲人们不舍,给大家最后一点挣扎着要再看一眼的哭诉机会。之后,爷爷就变成了灰烬。爸爸抱着爷爷的骨灰盒,放在坟墓里,墓坑里还有些空间,放了几身爷爷的衣服和用惯的物品。然后工作人员帮忙盖上了盖子,浇灌上水泥,水泥浇的不多,说是方便奶奶过世后,与爷爷合葬,这也是奶奶的要求。
然后,我们坐上另一辆车,这辆车会送我们回家。这车要走过一条路,水泥路,就在墓园的中间,这条路叫阴阳路,寓意是天人永隔。这辆车比来时的那辆舒服很多,姑姑也渐渐的收歇了泪水。我却突然悲从中来,再也遏制不住的哭了出来,我哭的几乎要昏过去,我眼前看不到任何东西,我的手脚变的冰冷而麻木,我喘不上气来,要很费力的大口的呼吸。我浑身上下,唯一感觉到暖的就是脸庞,泪水在不断的冲刷。爸爸和妈妈坐在我的两边,在我的耳边不断的给我说着一些话,劝我不要哭。
后来,我哭着,在我妈妈的怀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