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压低了声音，用小声慢慢地讲了起来——
过去我们家是个很穷很穷的人家，家里一只牲畜也没有，你妈最小，我们三个整天吃不饱饭，给人家打工养活自己。我们姐弟三个你们都知道的。
我们就是在这样的家庭长大的。
你妈在一个姓王的大户人家打工，你妈年轻时候是很漂亮的人呢，跟阿茹娜差不多。大大的眼睛，长长的辫子，很招人喜欢。
姓王的那户人家的少爷看上你妈了，两人就暗地里来往，不让大东家发现。要是叫大东家发现，一个少爷跟穷人家的姑娘来往，门不当户不对，很不体面，叫大东家打死才怪呢。这是不该发生的事。
所以他们只能暗地里来往。他们的来往十分密切。我们使劲劝你妈，但是，你妈着了魔似的，掉进少爷布下的陷阱里了，就是听不进我们的话，照样跟那个少爷来往。尼玛那时候很执着，对他们的感情很忠诚。
这是叫人不让发现的大事情。这也是我们担心的事情。
我们担心他们没有好结果。
果然，事情让王家发现了。
等你姥爷发现他们来往，你妈的肚子都大了。这下不好办了，我们都怪你妈，你妈只是个哭。你姥爷没办法，只得去王家提亲，冤有头债有主。希望王家少爷能把责任担起来。
可是老王家是个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呀，而且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还指望这个儿子光宗耀祖呢，怎么会娶个穷人家的媳妇呢？太不体面了，我们怎么见人？老王家是一口不应承，把你姥爷给赶了出去。你姥爷是陪了姑娘又陪脸面。
门不当户不对，是这样害死人。
事情已经到了很僵的地步。
但是，你妈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不能再掩盖了，少爷不娶你妈不行了。我们都为你妈的前途担心不已。
这是一个不能回避的大问题了，这有关你妈的去留的问题。
这个问题无情地摆在王家少爷和你妈面前，等着他们的选择。
王家少爷也算是个有良心的人，没有离弃你妈，他违抗家里人的意愿，把你妈悄悄地接进自己家，找个小房子，两人就住上了，过起了日子。我们的心才放下来，你妈的生活终于又着落了。
可是，我们的心里也打鼓，为你妈担心，主要是这两家的情况太悬殊了。怕这个情况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可是我们也知道，你妈的那个情况很特殊，你妈不是正经娶进门的，但是少爷还跟你妈过起了日子，要算王家媳妇吧，王家从来都不看你妈一眼。不算王家媳妇吧，王家少爷还跟你妈过起了日子。
你妈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和王家少爷在王家大院的一角住着。
他们是一对畸形的男女关系。像是夫妻，又不像是夫妻。
你妈也很难办，说有男人吧，王家不承认。说没有男人吧，有三个孩子了，还和一个男人过着日子。
听说，那个王家少爷，几次跟他家里提过要娶妈妈，可是家里就是不允许，就是不答应。
阿茹娜听到这里，打断舅舅的讲述，问道：“那个王家少爷就是我爸吗？”
舅舅又叹息一声，看着阿茹娜说道：“就是你爸爸。”
“那他现在在哪里？”阿茹娜又问道。
舅舅没回答，“阿茹娜你继续听着，别着急。”舅舅又继续讲起来——
王家少爷所以这么耗着，是因为王家少爷是家里的独苗，王家老爷也不敢太逆着王家少爷。王家少爷在家里有一定的地位。王家少爷就跟家里闹着吵着要娶你妈，但是他家里不让。
那时候的门户观念就是那么强。强大的门户观念，把你妈嫁进王家的路给堵死了。要不说你妈的命不好呢，假如我们家的条件好一点，你妈早就是王家媳妇了。
你妈没有那个命。没有这个命，就把你妈给祸害了。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过了五六年。这五六年里，你妈还生下了你二哥，还有你，共生下了三个孩子。你们三个就是这样生下的。要算有爹吧，谁都不承认，要说没爹吧，那这三个孩子是从哪儿来的？所以你妈这辈子苦啊。
阿茹娜明白了，怪不得一提起爸爸两个字，妈妈心里就那么难受，原来妈妈有这样酸楚的历史啊。
妈妈这辈子太苦了。阿茹娜的眼泪悄悄地掉了下来。
“舅舅，妈妈这辈子太苦了。”阿茹娜哽咽着说。
“是啊，你妈是很苦，你妈没有那个命，但是你妈很坚强，不向苦难低头。这一点，阿茹娜就学你妈了。
“舅舅别说我了，说后来的故事吧。”
“好，你们听着啊。”舅舅就接着讲起来——
这事情的结果是，最后王家老爷获得胜利，到了最后一脚把你妈踢出来了。你妈抱着阿茹娜，领着你大哥二哥，从王家出来了。
那时候的你妈很惨，领着三个孩子，什么都没有，走在大街上，就像要饭的一样。你们都没有去处，我们也没办法，谁也不回娶一个带着三个孩子的人。
但是，王家少爷并不认同家里的决定，比不想娶哪个富家姑娘。王家少爷一气之下，跟家里断了来往，从家里跑了出来，当兵去了。谁也不知道他当的什么兵。
王家少爷，也就是你爸，就这样失踪了。弄得王家也没办法，延续不了他们家的香火。
就是这样的情况下，王家也不想认你妈这个媳妇。
最苦的是你妈，家里没男人，那个苦你们是不知道的。你妈有心劲，为了养大你们三个，给人家打短工，给人家做佣人，挣来的一点吃的，不够你们三个吃的。我们也接济点，但是，我们家那个情况，接济不上多少，你们三个全靠你妈挣钱养活，你想啊，在那个时候，一个人养活自己都费劲，何况是你们三人，听说你妈累得常常摔倒在地。王家少爷却一走不知去向，到现在没有下落。所以你们的爸爸就成了问题。
就这样，这些年你妈尿一把屎一把地把你们三个养大成人，确实是太不容易了。
现在，你们都长大成人了，你妈妈却老了，你爸爸没有任何消息。
你妈这辈子太不容易了。
舅舅的故事讲完了，只见阿茹娜用手捂着脸，痛心地抽泣着，“我妈这辈子太不容易了，刘龙，咱们要对妈妈更好些，让妈妈活得更好。”阿茹娜掉着眼泪，对刘龙说。
“妈妈这个故事像是戏里才有的，没成想就在眼前。妈妈这辈子这不容易，妈妈应该得到报答。阿茹娜，以后咱们养活妈妈，不让妈妈受一点委屈。行吗？”刘龙感慨地说。他们都沉浸在对妈妈深深的同情中。
他们对妈妈深深的同情变成了行动，一进屋，阿茹娜发现妈妈正要躺下，就问：“妈妈，要枕头吗？”伸手去拽枕头给妈妈放在头边。
他们要为妈妈做些事情。
妈妈躺了一会儿睡不着，刘龙就叫斯琴，“给你奶奶铺褥子，褥子松软，坐起来舒服。”
到了中午，阿茹娜过来问妈妈：“中午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他们对妈妈更加尊重起来了。他们要想尽办法，对妈妈好，就算是对妈妈的一种同情吧。
舅舅讲的故事确实感人，阿茹娜他们对妈妈的态度比以前还要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