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实说,在午后的暖阳中把大脑放空,单纯地睡上无梦的一觉,是我最大的爱好。
这种纯粹地令大脑休眠的状态,不知在何时就成为了我的生理模式之一,在旁人眼中司空见惯的“作梦”,对我来说,都是被定义到“罕见”或“几乎不存在”的范畴中去的。
但这不代表我从未作过梦。
也许是在几年前,或者甚至是在儿时,也就是我还没来到这里之前的某个夜晚,躺在床上的我进入了这种因大脑皮层未完全被抑制而形成的环境中。
未来是否有幸能再体验一次呢,我时常抱有类似这样天真的想法。
若能给予我一个愉悦舒适的梦境,毋庸置疑,那绝对会是一次难忘的体验。
但相反,一场噩梦绝不是我所想预见的,我的睡眠质量绝对会因此大打折扣。事实上,对于这件事我还是很在意的。
尤其是在中途强行打断我的睡眠,简直会令我难以忍受。
很不幸,某种程度上,我的生活经常会被一些的磨难所支配······
“嗯唔······额啊。”
腹部传来的巨大压力令我的呼吸循环难以进行,缺氧的大脑立刻对尚处休眠状态的神经和感官发出警告,紧随其后的条件发射将熟睡中的我扯回到清醒的现实。
“呼······呼!”
视野中由模糊到清晰的天花板随着视线而左右偏移,右手边则是窗帘后流进的暖橙色阳光,窗外的沿海公路旁停靠着店里的海产品面包车,海平线附近的海鸟滑翔在浸过海水的风中······
景象在我半清醒状态的昏沉脑组织中缓慢过滤,我很快接收了到了一些信息,至少清楚了当下的时间。但这还不是全部,也并非重要的。
总之,关键点不在这里。
而是在于那个在我缓慢思考的过程中,仍然不断给予我腹部和胸口承重挤压感的不明物体······
还有那个犹如恶作剧一般,强制打断我睡眠的邪恶因素。
周围的景象似乎在一瞬间被完全剥离,所有的一切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体前端。我想是要宣泄什么一样,用尽全力地把已经挤到嗓子眼里的声音喊了出来。
“所以······约娜·舒尔森,你在干些什么!!”
淡青色的窗帘如同被我的怒吼震彻到了一般,此时飘动了一下。
“嘻嘻,我担心夏你起不来嘛。毕竟你睡的比世界上哪头猪都还死,要用声音叫醒你······我估计除了重低音炮之外没有什么方法了。况且这种令你依靠自己清醒过来的简单方法不是更好么?”
骑坐在我大腿上的金发少女一脸正色,大言不惭地说道。但可惜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她那如同恶作剧得逞后的小学生一般的笑容伴随着一声痴憨的清脆笑声出卖了她。
好吧,最棘手的因素出现了。
确定了之后,方才准备开始排除如同敷在墙上的胶泥一样顽固不化的家伙。
让我瞧瞧,胸前的这是什么。一大袋面粉?还有我的双手,似乎被绳子给绑住了......事实上,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一直无法理解眼前这位少女的思维方式,不过其实就算是读懂了,也只会让情况更加偏离实际,大脑更加困惑罢了。
我是这么认为的。
由眼前这颗金绒绒的脑袋日积月累构筑而成的思维方式再到具现在现实中名为恶作剧的东西之间过程或关联我自然是不得而知的,但我清楚的是,她乐天派的性格绝不是来源于过去儿时的经历。
清楚这一点的不仅仅是我,应该说,是“我们”。
住在这栋三层餐馆里的大多数店员,对此已经不能说是理解,而是感同身受了----------
幼时就被遗弃或是因为不得已原因而失去双亲的孤儿们······
我只能从零碎的记忆缝隙中去吃力地挖掘那些在层层尘埃之下的往事,那些熟悉的人,熟悉的事物,都从我的身旁向后流去,我就像一个孤单的灰影,顺着时光的推移向前走着。到后来,很幸运,我身边的依靠逐渐多了些。
降世之时或许有母亲的陪伴,但那也只不过是被冷漠抛弃前的短暂的温暖。在我最渴望得到双亲之爱的幼婴时期突然因为父母的离去而出现了残酷的空白,因此若是说我的心脏和血液甚至包括整个人都是冰冷的,那也合情合理。毕竟像曾经看过的一本早已忘了名字的书中写的那样:【孤儿就是残缺的畸形,无论后天获得的爱与教育有多少,根本上都难以弥补他们残缺的灵魂、思想、情感。】没错,当我曾经在冰冷的街头绝望时就将自己定义为一个破碎不堪的躯壳,那极似脱落中的白色墙纸的外壳艰难地支撑起里面瑟瑟发抖的灰色的灵魂,虚弱不堪到甚至经不住一阵风吹。
因为我的记忆只存下了苍白的片段,所以至于我的父母是不得已将我遗弃,还是他们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些谜题,我都无法解开。当然,我并不太在乎他们,因为他们除了这副躯体之外,没有给我留下任何东西。最初,我没有名字,没有依靠,是餐馆老板在四岁时收养流浪在街头的我后为我起的名字,我很敬重他,因为他不仅取代了父母为我赋予了名字,并且是第一个将我视为家人的人。
我们都叫他老爹,这在中文中是等同于父亲性质的一种爱称。他组建起了这个餐馆,同样是为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人搭建起一个可以容身的窝,一个新的家。
至少对于我来说,真正的生命,开始于这里------
华都省前海新开发区【鹿川原】西街的【贼鸥食楼】。
(二)
艾尔夏。
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怪,这点我当然知道。老实说,当儿时时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内心产生了强烈的排斥感。
首先令我不解的是,老爹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浙江人,为何会想出一个一听就觉得是国外人的名字。不过当时我并没有太多关于外国人的概念,只是源于生活背景的积累,单纯地觉得这个读音非常怪异。其次,因为我是孤儿,没有姓氏,所以这个称谓只是作为名字,事实上,所有的孤儿何尝不都是这样呢?
除了一些特例······
依旧比如我眼前这位,在黑发黑瞳遍布成群的中国餐馆里总是无比显眼的约娜·舒尔森。她是在我来这第二年进来的,孤身一人,但同众多孤儿不一样的是,她身上穿着精致的蕾丝连衣裙,头上顶着纯白色的棒球帽,纤细矮小的身影投在夜晚的路灯下。
窗台后面的我看着她被老爹领进了门,因为好奇,所以满脑子都是对这个外国小女孩的疑问。不过正当我准备合上窗帘下楼时,一股莫名的巨大吸力迫使我将注意力再次拉回窗外的街道上,不过在四下顾望一会后,除了街角的一大片灯光下阴影和远处海上的皓月外我却什么都没看到。
那天晚上依旧无梦,但不知为何,印象中我睡得并不好。
那是约娜来的第一个晚上,日后我们很快便成为了家人。
她说她出生在波兰的一个破产的商人家中,父亲被原本是合作关系的朋友逼得破了产,负债累累,母亲也不在了,无奈之下,为了不牵连自己的女儿,约娜的父亲只好派人送她逃到中国,本想用剩下的一点积蓄让女儿在此安顿下来,不料在港口遇到了混混,在强光他们的财物后,杀害了负责护送约娜的管家。幸运的是,混混们放松了对小孩子的警惕,在他们毫无察觉之时,约娜借助集装箱的阴影逃出生天。
这种切身地感受失去身边至亲之人的痛苦在我成长后才逐渐能明白。她是孤儿,但与我们相异,不是在于她来时的外貌和穿着,也不在于她的国籍、背景;而是她白皙皮肤之下烙印着的,在痛苦和失去中慢慢滋生出的悲伤。
与打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的我们相比,她是在受尽折磨后而成为孤儿的,那是年幼的心所难以承受的所爱之物和所生之物被命运绞碎的痛苦折磨。
她至今依然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生活在中国的孤儿之间,像个舍弃了剑和盾的无畏勇士。
学会了汉语,学会了服务生的工作,她从一个商人世家的大小姐,慢慢变为餐馆中的一员。
约娜看的书比我们都多。因为接受的教育较少,所以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总会让她做我的老师,一同透过书本窥探着这片狭小地域之外的广大世界。
虽然经常会做出恶作剧的鬼脸,虽然总是令所有人尤其是汤米非常头疼。
但那温暖澄澈过秋日暖阳的微笑,毫无疑问是坚强灵魂折射出的映像。
我从未真正对她发过火,无论她曾做过多么任性的事。
因为我打心底佩服她,这个总是带着偏大棒球帽的金发女孩。
而此刻,她的笑容再次令我像往常大多数时候一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用温和求饶的眼神转向了身前的“恶魔”身上。用处下的语气轻轻地吐出由不得已的话语。
“好了,大小姐。劳您费心了,奴才这就乖乖起床。”
海风吹了进来,仿佛同时带来了窗外的大片阳光。
感受到胸前的压力渐渐减弱,我吐出一口气,慢悠悠地再次开口。
“话说,你绝不会毫无意义地提那么一大袋面粉上来,难道今天有什么事情么?”
听到我的询问,约娜食指顶着嘴唇,边做出思考状边回答我的问题。
“恩······老爹早上和刘叔说的话我没太听清,总之今天有一帮奇怪的从海上来的客人,早上就定了位置,结果刚刚才到,现在正在楼下。嘿哟!”
说完她翻下了床,双手用力地提起了那一袋面粉,碧色的大眼睛快活地转向了我。
“那群客人要吃饺子。所以,我们有活要干了。”
是吗。
这样一来我的睡意完全消退了,那袋该死的面粉的来历也清楚了。
反正这一觉睡得我腰酸背痛的,还不如摆脱床的束缚,打开门,去厨房为那一些奇怪的人们做一顿美味的煎饺。
这是作为【贼鸥食楼】厨师的我,此刻所迫不及待去做的事。
End
“夏知道么,那些奇怪的人自称是魔法师诶。我倒是觉得他们像国外的行为艺术家。”约娜在楼梯的拐角处停了下来,双手背在身后,抬头对我说道。
我走下楼梯,对她说的话并没有多太在意,只是那个如同玩笑话一般的“魔法师”三个字,让我的心脏猛地震动了一下。
开玩笑吧,也只有小孩子会去相信那么荒唐的东西了。
我一边为约娜的天真感到汗颜,一边不知为何感到一阵令人不适的感觉。
我被自己内心的反应吓了一跳,难以形容的感觉像电流一般触击了神经。那不可思议的感觉如果一定要描述出来的话,可以算作是······
难以置信的真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