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黼一愣,问到:“那梁师成如何会与蔡京交恶?须知那蔡京父子亦对其献媚攀附,逢年过节礼物不断,光是那礼单便是令人咋舌。”
“大人此言差矣,梁师成其人,为圣上内侍,自得宠信以来,一向眼高于顶,蔡京父子虽尽献媚之能事,但却未必在其眼中。”
“那如此说来,我也怕难在其眼中了。”
“学士此言差矣,那梁师成之所以受宠信,在于最会揣测上意,如今蔡京失宠,学士得宠,他必定看的出来,他此时便如一颗墙头之草,既如此,学士何不在这株草上挂点微风呢?”
“那如何与之交好?”
王康笑道:“学士当真糊涂,圣上赐宅后,您与梁师成毗邻而居,此等关系若都难与之交好,那才当真是不可能之事。”
原来自打赵佶赐宅后,王黼便与梁师成成了邻居,王黼在左,梁师成在右,两人府中只隔着一道院墙,乔迁那天,梁师成也是差人来道贺过的。
王黼拍手称妙:“我倒是忘了这一点了,我便试他一试。”
王黼也是个痛快之人,不几天,便借口探邻去梁师成府上拜望,并送了梁师成一份厚礼,梁师成自然是照单全收,王黼见有希望,更加献媚于他,甚至以父事之,还尊称梁师成为恩府先生,梁师成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便时常在赵佶面前替王黼美言,赵佶本就有意许王黼以高官牵制蔡京,再加上梁师成替王黼说话,当下大笔一挥,竟许了王黼尚书左丞与中书侍郎之位。
另一方面,赵佶对联金伐辽之事也是颇为上心,一开春,便令武义大夫马政自山东登州登船出海,由海路前往金国商议盟约之事。
王康忙里忙外,秦桧倒是清闲的很,这太学学正的位子坐了近三年,每日除了督导学生外,倒是无事可做,只是与王康共同谋划大事。
“会之,如今第一步已是成功,王黼与那蔡京,朱勔对立,梁师成,童贯等人皆与王黼交好,这五人已是被分化成两派,下一步又当如何?”
秦桧道:“子华,这事一时急不得,第一步既是已经成功,那么就先任由他去,等过一段时间,便可行这第二步棋。”说罢,又寒声道:“倒是这李纲,我却要好好理会于他了。”
“哦?他又怎么了?”
“哼!子华你是不知,此人最近在我这太学之中,可谓是风云人物啊,他每日结交我这些太学学生,意图营造舆论,反对宋金联盟之事,如今除陈东吕琦外,这太学之中竟已是有过半学生与他交好,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既是如此,确该想个法子,压他一压。”
“办法我已有了,只是还需等些时日,方可奏效。”
“哦?什么办法?”
“哼。”秦桧冷笑到:“他不是反对这联盟之事么?眼下之局,两方联盟已是必然,待盟约既成之时,我便在陈东那愣头青一旁说上几句,让他领着那些平日里与其交好的学生,逼他上书圣上,让圣上收回成命,他若不上,在这群学生眼中,必定沦为沽名钓誉之辈,倒时名誉扫地,与你我都无碍,他若不得已上了,依眼下之势,这反对之人,必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哈哈,会之啊会之,你可端的使得一条毒计啊,若是此计可成,保管那李纲吃不了兜着走。”
“对了,子华,你可知如今朝中有个翰林承旨,唤做李邦彦的?”秦桧忽然问到。
“倒是听王黼提起过,此人虽归为翰林承旨,却常常流连于勾栏瓦舍之中,胸中颇有些才学,一手文章也是写的不错,还说这人长相十分俊美,都不像是个须眉男子了。”
“太学之中已是有不少曾经的学生入朝为官了,其中几个与我交好的说,那李邦彦如今可是极受圣上恩宠啊。”
“难道是因为长得俊美?莫不是圣上有那龙阳之好?”王康恶意笑道。
“子华你还别笑,我听人说,那李邦彦长于市井之中,熟习那猥鄙之事,当今圣上乃风雅之人,这个还真说不好”秦桧一脸认真到。
“那这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子华,那蔡京一党如今已是失势,怕是用不了几日,蔡京连他那相位也保不住了,如此可与我们的计划不符,我们是要他们拼得两败俱伤,才好从中渔利啊。”
“我懂了,会之你是想把李邦彦绑到蔡京船上去。”
“哈哈,还是子华懂我。”
果不出秦桧所料,自打王黼重回官场之后,蔡京便一天不如一天了,赵佶看他愈发厌恶,王黼也是处处掣肘,再加上他名声素来不好,一时之间,竟是成了过街老鼠,蔡京也无计可施,只得行事收敛起来,夹起尾巴做人。
第二年,赵佶改年号宣和,是为宣和元年,谁知流年不济,不出三月,京师附近的河道泛滥,竟是突发水祸,不少人都把这事怪在了新年号之上,惹得赵佶很是不快。
倒是那与金国联盟之事有好消息传来,两方都已达成条件,平燕大计已定,赵佶忙令童贯择日挑选精兵良将,等待时机,出兵光复燕云。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秦桧的耳里,他酝酿一番,很快就知道了陈东,故作愤怒到:“少阳,你可知道,圣上已经命童贯那奸贼领兵,据说不日便要与金联盟,收复燕云了。”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吕琦早已出太学为官,只剩陈东一人屡次不中,他愈发郁闷,性格也更为极端,听秦桧这么一说,顿时大惊失色:“糟了,必是那一众奸贼蒙蔽于圣上,金国狼子野心,断不可与之为盟。”
秦桧也假意道:“少阳此话却是金玉良言啊。”
“这都是李大人说的,我哪里有这样的远见。”
“可是起居郎李伯纪李大人?”
“正是。”
秦桧一拍手道:“这便是了,李大人也曾对我说过这番话。”
陈东气到:“未今之计,只有上书圣上,力陈当中利害关系,请圣上收回成命了。”
秦桧为难道:“你我人轻言微,如何能有作用。”
“既如此,我便联合这所有太学之人联名上书,想必圣上必回重视。”
秦桧忙摆手道:“少阳断不可如此,若是这样,必然引起蔡京等贼的仇视,却是害了这些学生。”
“那便如何是好?”
秦桧故作思索的样子,良久,好像想到了什么,说到:“这样,少阳,你领着些与李大人交好的学生,请他出面上书圣上,起居郎乃天子近臣,他说话可比我们管用的多。”
陈东愣到:“会之不与我们同去么?”
“我和李大人同为官身,我若前去,难免落一个结党营私的口实,如此不仅不能成事,相反只怕害了李大人。”
陈东觉得有理,忙道:“那好,我这就前去。”说罢,就急匆匆的走了,不一会,便领着几十号与李纲交好的太学生,浩浩荡荡奔李纲府上而去。
李纲一见,吓了一跳,忙问到:“众位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么?”
陈东愤声说到:“如今小人祸国,还望李大人上书圣上,救国家于水火之中。”然后便把秦桧所言之事尽数告诉李纲。
李纲听完,当下便明白了几分,秦桧这是招来一群学生逼他上书啊,这书若是不上,就要被这些学生误会,若是上了,必然讨不了好,李纲不由心里冷笑,好个秦桧,当真是好思量,如今蔡京等人未除,却已经是算计到了自己头上。
李纲沉吟片刻,这书不能不上,但上书也不能直言让陛下收回成命,当真是两相为难啊。
突然,李纲想到了件事,前些日京师突发大水,自己何不以此为借口,上书赵佶,只说应当注意朝中内忧外患,这样既没有揭开那层遮羞布,也算对得起这班学生。
想到此,李纲便到:“食君俸禄,安敢不做忠君之事?少阳莫急,你们先回,我连夜便写奏章上于官家,请他重视此事。”
陈东大喜,忙说:“李大人实乃国家栋梁,如此,国幸矣。”说罢辞别了李纲,领着那一众学生回太学去了。
李纲阴着脸写完了奏疏,虽连夜上奏,但心里对秦桧已是恨极,他打定主意,以后若得机会,必要报着一箭之仇。
李纲却不知道,他的奏疏并没有直接递到赵佶手里,而是落在了王黼的手中,王黼如今事无大小,都要与王康商议,王康见是李纲的奏疏,便上了几分心,当下问王黼便讨了观看,看完后不由冷笑,这李纲真不愧是条狐狸,这都能被他找出化解的办法来。
王康把李纲的奏疏递给王黼,笑道:“相公且看,此人当真好思量?”
王黼看罢,不解到:“不过一封寻常奏疏而已,子华何出此言?”
“相公请想,圣上改号不久,京师便突发大水,不少人认为是改号不吉,惹得龙颜不悦,他此时在奏疏中请圣上注意内忧外患,这内忧便是指水患,这外患嘛......”王康说到:“学生对此人也略有耳闻,此人在太学诸学生中有些名声,况且一向反对光复燕云大计,甚至曾说,盟约若成,国家倾覆只在旦夕,这外患,怕就是指燕云之计了,此时他上这种书,向来是借水患为名,反对燕云之大计。”
王黼不由怒到:“如此说来,此子当真可恨,待我明日那着他这封奏疏面见官家,定治他个妄言之罪。”
王康暗喜,第二天一早,王黼果然带着这封奏疏去见赵佶,并把王康所言之事一一道与赵佶,赵佶当场大怒,并降下旨来,责李纲之论不合时宜,把李纲贬到地方,谪监南剑州沙县税务。
那南剑州本是蛮荒之地,贬至此地算是重罚了,李纲接到圣旨,犹如晴天霹雳,但也无可奈何,只得打点行囊,不几日,便出京南下去了。
秦桧大喜,但表面上却装出一副替李纲鸣不平的样子,还假惺惺的跑来送李纲上任,李纲也是假意逢迎,两人皮笑肉不笑的说了几句,李纲又与几个好友作别,便往南剑州上任去了。
李纲这一日走的失意,赵佶却是心情不错,他刚刚得了一幅听琴图,此画乃是画院之人所做,赵佶很是满意,并在画测提了听琴图三个字,还盖了自己专用的印玺,梁师成和底下一众内侍自然也是一番奉承,赵佶笑到:“如今画已成,却还独短了题诗,这画我看不如就让蔡京来题诗吧。”
梁师成心里一惊,莫非这蔡京还要起死回生不成?否则赵佶如何会让一介臣子在他喜欢的画上题诗?
赵佶心里却是清楚的很,如今冷落了这蔡京一些时日,倒也该给他些甜头,只有如此,那王黼与蔡京才能相互制衡臣子间,而这才是赵佶最喜看到的。
梁师成反应也是极快,当下回到:“既是如此,官家可速诏蔡京入宫。”
赵佶一摆手:“无妨,朕便亲自去他家走上一走。”
梁师成大惊,看来这蔡京被冷落了一段时间后,又要得宠了,梁师成见赵佶心意已定,忙吩咐下去,御驾摆好,赵佶便在众人簇拥下,携着画出宫,往蔡京府上去了。
蔡京府上早已得到消息,赵佶御驾到时,蔡府已是中门大开,蔡京携全家跪倒接驾,赵佶笑着将蔡京扶起来,与蔡京同进得府中,蔡京也不客气,举止言谈之间,就好像赵佶是自家人一般。
进得府中,赵佶自然居中上坐,蔡京在旁陪同,赵佶笑道:“爱卿年事已高,不知近来身体如何啊?”
蔡京笑着回到:“禀官家,老臣虽老,尤能饭矣。”
“哈哈,爱卿之才,却是比那廉颇强了不少。”
“官家折煞老臣了,只是不知,官家今日前来,有何事吩咐老臣?”
赵佶笑道:“朕来你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难道没有事就不能来了么?”
蔡京忙道:“老臣不敢,官家能来,实是老臣莫大的荣幸。”
赵佶心情大好,说到:“我看今日晚膳,就在爱卿家用吧,爱卿应该不会介意吧。”
“老臣岂敢,老臣实是三生有幸。”蔡京忙吩咐下去,蔡府中人怎敢耽误,里外一阵忙乱,到晚膳时分,君臣二人同桌共食,自有内侍在旁边侍奉赵佶用膳,赵佶兴致甚高,便与蔡京多饮了几杯酒,赵佶到无妨,可蔡京已过古稀之年,哪里能多喝?几杯酒下去,便有些支持不住,但当着赵佶也不敢流露出什么,只得硬撑着坐在那里,陪赵佶说笑。
膳罢,赵佶便吩咐内侍取过画来,笑着对蔡京说到:“朕此番前来,却是有一事烦劳爱卿。”
蔡京忙说不敢,赵佶笑道:“今日画院中人完笔一幅听琴图,然而此画尚短一首题诗在上边,爱卿丹青文墨俱佳,朕便想让你题这首诗。”
蔡京此时酒劲上来,当下也不推辞,笑到:“既如此,老臣遵旨。”
待画展开,蔡京也不细看,当即吩咐下人取来笔墨,一气呵成,便在画的正上方题了首诗,然后待墨迹稍干,便交与赵佶。
赵佶接过一看,脸顿时沉了下来,原来这蔡京所题之诗,竟然在他所题听琴图那三个字的上方,实在是大不敬,看来这蔡京依旧是恃宠而骄啊,当真是可恨至极。
赵佶没有当下发作,只是淡淡的到:“爱卿当真题的好诗,好字。”然后吩咐内侍把画收好,然后说到:“朕今日也倦了,便回宫去吧。”说罢也不理蔡京,便吩咐摆驾回宫,蔡府上下又是齐齐跪倒相送。
等回到宫中,赵佶的火便再也压不住了,他气的抄起一只玉饰来,啪的一声扔在地上,把玉饰摔的粉碎,梁师成忙跪倒问到:“官家息怒,当心龙体。”
赵佶寒声到:“朕息怒?朕如何息怒!那蔡京好生可恶,朕本以为他有悔过之心,不想却变本加厉,今日他敢在朕的题字上方题诗,明日怕是要做那王莽,篡权夺位了吧!”
梁师成虽不知何事,但听赵佶这么一说,当下便明白了八九分,他不禁暗笑,既是这蔡京自己寻死,倒也怨不得别人。
“蔡京今年有多大了?”赵佶火气略消,问到。
“回官家,已过古稀之年。”
“既如此,明年便让他致仕回家去罢。”
梁师成知道,蔡京如今已彻底失宠,他自然是不会替蔡京说话,当下应到:“臣遵旨。”
赵佶此番对蔡京的僭越无礼真的是恼怒至极,但还保有一丝理智,所以才吩咐让蔡京明年再致仕,留这一年,便是交与蔡京一个回旋的余地,含蓄的再给他一次机会,可这蔡京哪里能知,他连自己惹赵佶发怒这事都一无所知,只道是赵佶来自己府上用膳,乃是宠信之举,便不免以为自己重又得宠,愈发得意起来。
赵佶一面命蔡京辞官,一面又升王黼为特进,领少宰,一时之间,王黼竟已是超升八阶,自大宋开朝以来,论升迁之快,王黼实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然而王黼此时却并不高兴,他履新还不到一月,便有消息传来,京东东路梁山泊内,有一贼人名唤宋江,因不满朝廷赋税,聚众造反,当地官军已是压制不住,贼人声势颇大,率众攻打河朔,京东东路两地,已连下十余座州县城池,由于离京师太近,便是连赵佶都已知晓,赵佶大惊,忙招蔡京,王黼商议对策。
“如今贼寇作乱京东,不知爱卿可有良策以应?”赵佶虽然心中大惊,但表面却很镇定,无论形势如何,他都绝不会在臣子面前流露出什么来。
王黼回到:“此番贼寇为祸,是臣等视察,臣愿领罪,然而贼寇为何为祸,却是要问蔡相公了。”
蔡京一愣,王黼冷笑着说到:“若非相公续那方田之法,如何能成今日之局面?”
蔡京心中暗自发笑,这个中原委,他却是清楚,这伙贼寇之所以作乱,是因为被那杨戬的西城所所逼,那杨戬也是赵佶近侍,权势很大,只不过有梁师成压着,显不出他来罢了,那杨戬为捞些钱财,设立西城所大肆收租,现在终于捞出祸事来。如今这王黼却是怨到他头上来了,当真是可笑至极。
然而还未等他出言反驳,王黼又道:“正是蔡相公的那方田法,将梁山泊附近的土地全部重新丈量,当中官吏作梗,想尽方法捞钱孝敬于蔡相公,逼得良善百姓无生计,然后听得那贼人蛊惑,如今聚众造反,所以臣才说,此事当问蔡相公。”
蔡京刚想出言反驳王黼,然而这时,赵佶却寒声道:“我招二位爱卿来,是来商议对策,不是互相推诿的。”
王黼蔡京忙跪倒在地,蔡京说到:“为今之计,只有多派官军镇压讨伐,臣敢言,贼寇不日便可荡平。”
赵佶说到:“既如此,那便命枢密院调兵镇压吧。”说罢,也不理他二人,离坐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