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肥马在月下奔腾。光头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握着长竹条,时不时在马臀上抽一两下,黑马便跑得更加厉害。他的旁边坐着小胡子和瘦子,车厢顶部还趴着那个使长矛的男子。此人面容比一般人较黑,像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而那瘦子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哼哼,仿佛是个呻吟的病人。
小胡子悄声问道:“嘿,瘦皮狼,老大他……还行不行呀?”
光头嘲笑他道:“废话!瘦子都伤成这样了,你说行不行?”
小胡子不耐烦道:“去去去,我没问你!”他转而又问瘦子:“老大的伤严不严重?”
瘦子喊着痛,道:“我就稍微试了那么一下,谁知他出手依然那么快。不过,我还是看得出来他的虚弱。”
“怎样?”
瘦子道:“虽然他躲过了我的攻击,但是他的速度没有以前那么快。而且,他似乎是强撑着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实际上伤势已经相当严重了。”
“哦?”
小胡子似乎来了兴趣,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瘦子道:“你想嘛,我那般冒犯他,他也没要我的性命,身体也不离马车一步。换做以前,这可能吗?”
小胡子点头,觉得有理,道:“由此看来,他的确有些奇怪。”
他想了一会儿,看了看其他三人,压低声音又道:“你们说——瘦子一人斗不过他,可是如果我们几个加在一起,能不能把把他克制住?”
他语气平淡,似乎没什么不妥,然而此话一出,众人却大吃一惊。
光头下意识地抓住了马缰绳,黑马被狠狠勒住,吃痛嘶鸣,整个马车摇摇晃晃,差点翻了过来。
里面再次传来大胡子的怒吼:“你们他妈怎么驾的车?是不是想死了?”
四人你瞧着我我瞧着你不知该怎么办。这时那车厢顶的黑脸男人突然回应道:“马车前面有一个大石头,我们刚刚没看见。老大你没事吧?”
大胡子道:“没事!接着赶路吧,你们都给我注意点!”四人连连称是。
小胡子笑道:“老幺你行啊,居然这么机灵,怪不得平时那么会讨老大开心。”
那男人却道:“你别挖苦我。就你刚刚那蠢话,若叫老大听见了,我们都得死。”
光头也道:“是啊,我吓得差点弄翻了马车。以后你再也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小胡子不以为然,道:“谁说我开玩笑?你们也不想想,这些年来受了我们这位老大多少苦。今天,上天给了我们这个机会,让那胖子身受重伤,我们正好齐手将他制住,以后再也不用忍他的气了。”
他的话极具煽动性,光头眉头紧锁,显然被说动了。而那瘦子原本就去试过招,心里早就有这种心思。只有黑脸男子有些为难,劝他们道:“你们别这样,毕竟是十几年的兄弟了,你们于心何忍?”
小胡子冷笑道:“于心何忍?哼哼,你不要忘了,你的老婆就是被他一拳打死的!当初大胡子说,你的老婆背叛我们,泄露了机密,而他为了执行帮规才要将她杀死。但是,这种鬼话,你信吗?”
那男人铁青着脸道:“你……你不要胡说!”
小胡子笑道:“我没胡说。我们大家都没见到弟妹死的场景,只凭大胡子几句话又能说明什么?我觉得,你既然想知道真相,不妨先帮我们擒住大胡子,到时你自己逼问他,相信比你现在知道的要多。”
小胡子一张嘴能说会道,使得本就疑惑的黑脸男子也开始沉默深思起来。
瘦子看着小胡子道:“你有必胜他的把握吗?我们的功夫可都是他教的,虽然他现在受了伤,可是谁也不确定他的伤有多重。何况我们现在同样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这完胜的机会是不是太小了点?”
小胡子摇了摇头,道:“他只有一个人,而我们有四个人。如果打不过他,说明老天不开眼。可是一旦我们杀了他,到时就大不一样了!”
光头道:“所以我们在赌?”
小胡子道:“当然得赌。”
几个人深吐一口气,似乎在抚平情绪。
黑脸男人似乎想通了,参与商议道:“可是如果我们把他杀了,到时回去怎么办?若叫帮中任何人知道了,我们都是死路一条。”
小胡子瞥了他一眼,道:“他们怎么会知道?此事唯有天知地知我们知,所以我们说今天发生了什么事,那就一定发生了这件事,没人能怀疑我们。只要找到一些人替我们承担责任,将这次事件掩盖过去,证明与我们无关,便算成功了。”
“谁来替我们挡罪?”
光头想了想,恍然道,“对了!是李焕云他们!我们可以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他。这小子是云洲数一数二的高手,说他杀了老大,合情合理。”
小胡子冷笑道:“对,就是这样。就说是李焕云和谭绍风杀了我们的老大!”
光头又道:“那么那个抓来的小子怎么办?”
小胡子冷漠道:“只能杀掉!”
“杀掉?上头不是要我们把他带回去吗?”
“你说的不错,但是那小子却知道大胡子从李焕云手下活着回来了,所以我们不能让他活着。反正到时候就说我们没找到人,或者还推到李焕云的身上,说他杀了那小子。这样岂不妙哉?”
他忽然笑了,笑声低沉,就跟没笑一样,显得特别狰狞。其他四个人一时沉默不语。他们都不喜欢小胡子的神情,奸诈而狡猾,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小人。
车厢里的大胡子尚不知这些手下的险恶计划,他方才之所以示强,就是为了防止他们胆大妄为。他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忠心对待他,所以关于伤势的详细情况他并未多言。当然,如果不是因为他受了重伤,功力受损,就凭瘦子那一下冒犯,他肯定会大开杀戒。
马车已经跑了快四个时辰,严双依旧被蒙着眼睛,可是好像睡着了,歪在车厢里一动不动。
时间过得很快,只要再过两个时辰,此行便到了终点。事情似乎很简单,大胡子只需撑过剩下来的两个时辰,便彻底得安全了。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马车竟然又一次停了下来。大胡子心一沉,喊道:“你们又搞什么名堂?”
他缓慢站起,抖开布帘,却发现三支毒镖迎面飞来。他吓得冒出一身冷汗,本欲疾疾闪过,但是想到车厢里还有人,只好抽出铁棍,将飞镖一一弹开。
右侧寒风凛凛,他便一个纵步跳出马车,立在马背上。毒镖划过夜空,落到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哈哈,老大果然是老大,受了那么大的伤,身手依旧不错。”
小胡子从黑暗处突现,阴笑道。
大胡子怒道:“你们——造反?”
眼前这种情形,四周黑暗,地处隐蔽,正是杀人的好地方。大胡子当然能看得出来这些人的目的。
小胡子笑道:“别说得这么难听,什么造反?你说你这个老大为什么当得这么不称职?还不是你无端端摆出来的架子?我们兄弟几个早对你有意见了,正好今天彻底算一算。”
大胡子冷笑道:“那你们可真会挑时机。”
瘦子突然冒出来,就在大胡子身后几丈,道:“这都怪老大你太强,我们只能选择在这个时候对付你。”
大胡子笑道:“可是你们受的伤也不轻啊,就那么有信心?”
小胡子道:“没办法,人生总要搏一搏,毕竟错过今天,以后便再没机会了。你说是吧?”
“光头和老幺呢?”
“我们在这儿。”
光头和黑脸男人站在车厢顶部,这才现出身来。
黑脸男人似乎有些尴尬道:“老大,我……”
大胡子摆了摆手,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们的心思。罢了!”
他长叹一声,又道:“你们打算一起上,还是车轮战?”
小胡子笑道:“为了尊重老大,我们还是一起上吧。”
“好吧。”
几人正欲摆开架势,但是黑脸男人突然道:“等等!我有话要问。”
“老幺,等完事后再说!”小胡子喝道。
大胡子却道:“你就让他说,我们大家今天把该说的和不该说的话都说个明白,免得以后再没机会了。”
其他三人觉得有理,小胡子看他们没有急着动手的意思,气得攥紧了拳头。
黑脸男人看着大胡子道:“老大,我就想知道,悠儿的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胡子一愣。
“我不跟你说过了,她泄露帮派秘密,受刑而死。”
黑脸男人摇了摇头,道:“我不信,她不是那样的人。”
大胡子慨叹道:“我也不相信,可是当时事实摆在眼前,我又能怎样?”
黑脸男人问道:“什么事实?”
大胡子正要回答,忽然眼神精聚,猛然腾起肥胖的身躯,怒道:“你居然偷袭!”说罢一拳击出。
小胡子紧紧捏着手里的飞镖,又朝大胡子快速的身影投去,大声对他的兄弟们喝道:“你们还愣着干啥?快来制住他!”
虽然光头和瘦子不满小胡子刚才偷施暗算,但是此刻形势要紧,他们只有拿着武器跟了上去。大胡子已经舞出铁棍,在黑夜之中闪闪发亮。
大胡子的确厉害,应对三人的夹攻可谓镇定自如,招招扫在关键之处。反倒小胡子等人应对仓促,阵势大乱。
黑脸男人站在边上,举棋不定,心想:“本想将悠儿之事问个清楚,可惜现在事未理清,他们却斗了起来。我不愿同老大动手,也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其他几个兄弟受死,到底,该怎么办呢?”
仿佛是回答他的疑问一般,小胡子紧张地叫道:“老幺!我们都快招架不住了,你还不来帮忙!”
黑脸男人闻言一看,果然,光头的宽刀已被打落,瘦子也被踢倒在地上,气势早已不敌。他叹气道:“老大,对不住了!”
红影突起,黑脸男人也提着长矛来战。这根长矛十分锐利,形似残月,映出今夜的月光。
三个人变成了四个人,又因奋战许久,大胡子渐显颓势。
小胡子邪笑道:“就这样,他马上就败了。”
此语一出,众人精神愈加抖擞,攻势陡然变强。大胡子想道:“他们一心与我耗战,我得想个办法。”
他突发奇想,飞身回至马车上,一把扯下那块布帘。只见他将布帘搓成一条粗绳,对着四人摆动而去,就像驱动一条长蛇。这条蛇越伸越长,越摆越粗,有眼有毒牙,真的惟妙惟肖。四人哪里见过这种招数?
光头惊道:“这是什么东西?老大何时会的这种怪招?”
“不知道啊。”
小胡子的飞镖朝巨蛇的红眼睛扎去,却被它轻易躲过。
“看来,这大胡子还留了些本事,没在我们面前展示过呢?”
四人不禁摇头,心中更有一些悔意。
不过,谁都清楚,这时候后悔只有死路一条。
那条大蛇在空中蹿动身躯,快若闪电,诡异得很。
黑脸男人对小胡子道:“我看这蛇多半是虚影,本质还是那块破布。”
小胡子道:“这我当然知道,但是又该怎么对付呢?”
大胡子看他们小声议论的样子,不禁笑道:“不必耗费心思与它斗了,这可是我的保命法,哪里那么容易破?”
“蛇是用布造的,也许可以用火烧毁。”
黑脸男人心里这么想着,于是他捻起一团火光,对着蛇的眼睛弹去。巨蛇长尾一扫,便将火团扫灭,游离的火花溅在黑脸男人的脸上。他闷哼一声,疾疾退出战场。
光头手挥宽刀惊道:“老幺你没事吧?”
黑脸男人摆了摆手,脸上多了一片烧伤的疤痕,道:“没事。”
大胡子停了下来,巨蛇瞪大双眼盯着四人,仿佛盯着它的猎物。大胡子冷冷地说道:“老幺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居然还是那么天真。”
小胡子,光头和瘦子围在黑脸男人身边,与大胡子相对而立。
瘦子道:“原来老大一直藏着看家本事,看来你对我们也不完全信任嘛。”
大胡子笑道:“信任是相对的,你们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忠心。说吧,你们是要自己了结,还是要我这条蛇吞了你们?”
瘦子冷笑道:“这两种有什么区别吗?”
小胡子道:“当然没有区别,我们都得死。老大就是这种性情,狠毒无比。”
大胡子道:“你们若不背叛我,我也不会为难你们。这结果是你们自己选的。”
他两手摇摆,巨蛇俯冲下来,张开血盆大口。
小胡子缓缓地站在后面,瘦子喝道:“不就是死,怕什么?”率先展开铁扇迎上大蛇,光头也拔刀砍去。然而这条大蛇几乎达到了铜皮铁骨的境地,两人的兵刃对它作用甚微。它不停地挥摆身体,狠狠地抽打着空气,树丛,还有人的身体。
瘦子和光头就似断线的风筝,在半空中坠落。大蛇乘胜追击,一口张开,显然要将他俩咬成两段。就在这万分危急之时,黑脸男人突然冲了过来。
大胡子摇头道:“你冒死前来又有何用?”但是接下来他就震惊了。
只见黑脸男人将手中长矛一转,竟和原先那条布帘一样,在手里渐渐变长,很快便有几十丈长,通红炽热,如同在火中淬过。
他握住一端,猛力劈向那条凶猛的巨蛇,直接敲在它的头盖骨上,响起就像敲在铁盖上的清脆声音。
巨蛇咆哮,忽向黑脸男人奔去。黑脸男人又使长矛,刺在巨蛇的七寸之处,它顿时扭做一团,挣扎不已。
小胡子一看惊喜道:“干得好。”
说着抖出飞镖朝大胡子扔去。大胡子正惊讶于黑脸男人的破解之法,忽见暗器飞来,瞬时闪身躲避,却大意中了一着,飞镖扎在他的肩膀,染黑一大片红衣。
飞镖上染有剧毒,长期不解便有性命之忧。小胡子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捡起光头掉落的宽刀与他厮杀。他的刀法虽不如光头厉害,但在此时用来对付中了毒的大胡子,已然足够。
大胡子一边捏紧肩上伤口,不让剧毒扩散,一边握着铁棍抵挡小胡子的进攻。但是,随着血液流动,气息循环,他身上的毒越来越深,以致他的感知渐渐模糊。
待小胡子大刀阔斧挥砍过来,他被一击弹出三丈之外。
“砰——”
铁棍丢在地上,大胡子的身躯也栽倒在泥土里。
小胡子阴笑道:“哈哈,你终于不行了。方才不是十分神气吗?”
他用刀砍在大胡子的手臂上,砍得血肉模糊。
黑脸男人急忙拦住了他,道:“算了,他都已经中毒了,你就别再折磨他了。”
小胡子瞪眼道:“我折磨他?你傻了吧?当初他怎么折磨我的,你知道吗?”
光头和瘦子一瘸一拐地相扶着走了过来,道:“老四你就别说了,老幺还有话要问他呢?”
他们没再叫大胡子老大,不知是因为歉疚还是怨恨。
小胡子却白了脸色道:“老幺你要问什么?”
黑脸男人不答,蹲下来看着仰躺在地上的大胡子。
大胡子艰难地睁开眼睛,似乎还有一些意识,道:“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一招的?”
黑脸男人道:“你还记得曾经教过我吗?就在三年前。”
“哦,就是那个时候啊。”
大胡子像突然回忆起一些事情,脸上显现出一种怀恋的表情,“那个时候我们还是好兄弟呢。”
黑脸男人伤感道:“那个时候,曲悠刚死……我想知道,你让她死的理由。”
大胡子颤声道:“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此话一出,黑脸男人突然揪着大胡子的前襟,将他提起来,怒道:“可她不能白死!我必须知道真相!你快说!”
大胡子虚弱的身体在他手下摇晃,他不稳定的情绪让其他人也是大为惊讶。因为他一向是个隐忍寡言的男人。
光头把手搭在他的肩膀,道:“你没事吧?”
黑脸男人狠狠地打掉光头的手,没理会他,继续对大胡子吼道:“你说啊!”
大胡子嘴边溢满黑血,怅然道:“当年帮主曾对我说,曲悠一直与诸葛啸林有着密切的书信来往,信中多次谈及本帮隐秘。你知道的,本帮帮规有一条:不得向任何外人泄露有关有关帮派的一切具体讯息,否则以叛帮罪论处。她背叛了帮派,因此帮主命我处之……处之……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