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双显然也被底下传来的声响吸引,但是同时感受到伴随着炮弹携卷空气的热浪。他尚未看清火球的样子,眼前就已变成黑压压的一片,似乎什么都看不见了。
炮弹的速度太快,等到巨鹰反应过来之时,也就只能将严双护住,已庞大的躯体挨下几乎致命的攻击。
悲戚的长嘶过后,它像坠落的星体,擦过天际,向远处堕去。
诸葛如英等人一阵欢呼,张闲仁的脸上也难掩会心的笑容。
诸葛如英吩咐道:“恶鹰经此一劫,命已垂危。我们这就追上去。”
众人齐声答应,便快速前往巨鹰坠落的方向。
深春之际,鸟语花香。一处寂静的院落,一身白衣的老者正专心地培育几株兰花草。
兰花清香,闻来令人精神一振。
院落虽小,却十分别致,石桌石椅、小井曲径设计得恰到好处。院外是深山碧水,一看便是隐居的妙地。
老者对着内屋喊道:“初儿呀,你来看看我这新栽的兰花咋样?”
内屋很快应了一声,从里面出来一个年轻女子。这是一名黄衫少女,长发披肩,两眼水润,目光轻柔。步伐举止带有巾帼风范。
她看了看老者手下间歇排列的兰花,笑道:“好是好,不过是您硬生生从山间挖来的,算不得功劳。”
老者闻言,也笑道:“怎不能算?我辛辛苦苦从山里挖过来,能给它们更细心的照顾,总比风吹日晒强。你看这一朵朵花,好像比之前更鲜艳了。”
少女点了点头道:“嗯,好像还真是。”
说完一老一少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者拍掉手上的泥土,看似随意地问道:“你刚刚在屋里研究什么呢,居然那么认真?”
少女摇头苦笑道:“没什么,就是闲来无趣写写画画罢了。”
老者瞧了她一眼,慨叹道:“你这几天觉得如何?心情好点了吗?”心中想道:“那小子到底和他女儿闹了什么别扭,居然连她离家出走也不管。”
这么想着,脑海中突然回忆起几天前的场景。
“咦,初儿,怎么突然有空来看爷爷啦?”
老头的院门被推开,少女一声不吭地沮丧地走了进来。老头很惊奇,因为自己这个孙女很少到这里来,一来准有事。
“和他吵架了。”
少女惜字如金。
对这个“他”,老头闭着眼睛都知道,是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少女的父亲诸葛啸林。
诸葛陇带着孙女在石桌旁坐下来,问道:“怎么又吵起来了?”
诸葛如初喝了一杯茶,道:“我提到严济林这个人,然后他就冲我发火。”
诸葛陇皱了一下眉头,道:“你怎么会提到这个人?”
诸葛如初疑道:“爷爷,你也知道他?”
诸葛陇道:“算不上清楚,只知道他和你爹有些过往。而且早在二十年前他就在云洲消失不见了,你怎么知道这个人?”
诸葛如初道:“我平时爱到娘亲的房间里去,那天翻到一件物品,上面署了这个名字,我觉得可能跟娘亲有关,所以便去问他。谁知他那么生气——咦,看样子爷爷你也知道一些娘亲的事情,不如你跟我讲讲吧,先说一说严济林这个人。”
她脸色变化极快,刚刚还满脸愤懑,现在却已满眼期待。她这么盯着诸葛陇,让老人家也无可奈何。
诸葛陇长叹道:“可以,不过得等几天再说。”
“为什么?”
诸葛如初困惑道。
“你莫名其妙地就跑到我这里来,不跟你爹打个招呼怎么行?”
诸葛如初道:“别跟他说,急死他才好!谁让他乱骂人的!”
诸葛陇苦笑道:“你怎么这么小家子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多么宝贝你这个女儿。自从樱初死了,你就是他唯一的支柱了。”
诸葛如初若有所思,轻声道:“但是我不想见到他——至少暂时——”
诸葛陇大笑道:“行行行,我会叫他暂时不要来,先让你静一静。等你歇几天心情好了,我再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
诸葛如初惊喜道:“真的?”
诸葛陇想起几天前孙女的表情,忍不住摇了摇头。
诸葛如初正觉得心情尚好,休息也不错。突然见到爷爷摇头苦笑的样子,疑惑道:“爷爷,你怎么了?”
诸葛陇摆了摆手,道:“只是觉得时光如梭,转眼间初儿已经是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现在看来,模样一点也不像我那儿子,倒和樱初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樱初,是诸葛如初的母亲。在她两岁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人世,据说是病死的。
诸葛如初道:“我也时常照镜子,想从这张脸上找到娘亲的感觉,可惜,印象太模糊了。”
作为女儿,她常常向父亲问及自己母亲的事,然而诸葛啸林从来没有跟她仔细地说过。只有单亲的感觉依然有些寂寞。
诸葛陇道:“来,我们说说严济林这个人。”
爷孙俩又坐在石桌边相同的位置。诸葛陇倒好了两小杯茶,才道:“说到这个人倒也真是厉害,人长得英俊潇洒不说,更有一身好武功。和你爹,以及当时另外两个小子并列云洲四杰。你知道云洲名人榜吧。”
诸葛如初点点头道:“就是那个云洲实力排名的榜单吧,您提这个干嘛?”
诸葛陇笑了笑道:“二十年前,突然出现了这样一批人,他们指点江山,年少轻狂,一下子打破云洲几百年来的规律,在名人榜史上划下了不可磨灭的几笔。”
诸葛如初好奇道:“什么规律?”
诸葛陇继续道:“以前的名人榜上,排名较前的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人,中年甚至老年。那个叫李焕云的小伙子得了一个第七的排名就已经让许多人惊讶了,殊不知当年那个时候,名人榜的前几名都是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子。”
诸葛如初惊讶道:“怎么会?”
云洲上百万人中,一大半都会选择习武。因此武功卓绝的人自不在少数。
诸葛如初也习武,而且武功不差。她清楚时间对武功的影响有多大。武功这种东西,大多都是靠勤学苦练磨来的。要想达到数一数二的地步,没个三四十年的内功积累和经验筑基好像也不太可能。
诸葛陇看着她的惊讶神态,喝了一杯茶,笑道:“所谓‘自古英雄出少年’。这句话用在那个时候一点也没错。他们四处挑战武林前辈、同行,在一次又一次的历练中成长,成为那个时代最出色的武者。”
“他们就是云洲四杰?”
诸葛如初从惊讶之中缓了过来,问道。
诸葛陇不得不感叹她的聪明,点头道:“是的。你想知道他们是谁吗?”
诸葛如初笑了笑,道:“不用猜,其中肯定有那个严济林吧。说不定还有爹爹。”
诸葛陇赞许地看着她,道:“你猜得很准。这四个少年性格各异。一个风流多情,叫严济林;一个内敛稳重,便是你爹;一个沉默冷酷,叫汤晴宇;还有一个朝气蓬勃,叫谭绍风——哎!”
说到最后一个的时候,老头子突然叹气,像是为什么事情而惋惜。诸葛如初虽察觉到怪异,却未细问。
“二十年前的名人榜,他们占去了第一,第二,第四,第六的名次,让所有人大吃一惊。更有意思的是,他们互相之间也是朋友。”
诸葛如初道:“既然是朋友,爹爹为什么看起来很恨那个严济林?”
诸葛陇感慨道:“终究还是因为一个情字啊。”说完,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碧绿清澈,几片细叶飘荡其中。
诸葛如初知道爷爷的话中蕴含极其丰富的内容,所以便静静地等待,并没有急着逼问。
诸葛陇瞧了瞧她,又笑了笑,才道:“你的母亲是当时的侠女,更是美女,许多青年才俊倾心追求她。四杰之中,除了姓汤的小子,另外三个都是你娘的追求者。可是最终你爹赢得青睐。”
诸葛如初嘴巴微张,突然想起父亲的模样,总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他的样貌并不出众,人也死板。
“所以爹爹和他们闹僵了?”
诸葛陇摇了摇头,道:“他们都不是一般人,断然不会因为这样就大打出手。可是后来出现一件事,彻底改变了几个人的关系。”
诸葛如初捏着手指,紧张地问道:“什么事?”
诸葛陇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个我真不知道。”
“咦?”
诸葛如初讶然,失望道,“您怎么会不知道?”
诸葛陇望着她苦笑道:“这是事实,那时候刚不巧,我生了一场大病。等病好了以后,就听说你娘亲病逝了。严济林消失了,你父亲受了伤,并自此绝口不提严谭二人。至于那个谭小子,则成了酒鬼。”
听到这样的结果,诸葛如初唏嘘不已,心想:“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让三个意气风发的人物发生那般巨大的改变。”
“到头来,您说了就跟没说一样嘛。”
诸葛如初嘀咕道,让老人家一时噎得答不上话来。
他佯装生气道:“爷爷我已经把所知道的事情毫无保留地说给你听,你居然不满意,真不像话。”
诸葛如初笑道:“好好好,孙女我多谢爷爷赏脸相告。作为报答,晚上就多给你烧一道好菜。”
诸葛如初虽是诸葛啸林的掌上明珠,但是仍有一手好厨艺。这两天她住在这里,诸葛陇倒品尝到不少佳肴。
他乐呵呵地说道:“这才像话!”
爷孙俩吃完饭就在院内赏月看星星。身处山间,静谧而惬意。
诸葛如初怅然若思,诸葛陇想了想,便从身上掏出一块铁牌递到她手里,牌子两面光溜溜的,极为光滑。
诸葛如初一惊,看了看手里的东西,道:“爷爷,你给我的是什么东西?”
诸葛陇道:“这块牌子的主人名叫宋知道,在名人榜上排名第八。是个厉害人物。他欠爷爷我一个人情,以此牌为证。”
诸葛如初纳闷道:“就算是这样,你把它给我干嘛?”
诸葛陇笑道:“你明白他为什么叫宋知道吗?”
诸葛如初心里一动,道:“难道是——”
诸葛陇点了点头,道:“他有一个外号,叫做‘百晓生’,号称知尽云洲百年事。虽然夸张,但是这个名号已经赢得千万人的认可,可见他非同一般。我想,至少二十年前发生的大事,他都该清楚。你拿着这牌子去找他,应该能解决心中的疑惑。”
诸葛如初激动道:“真的吗?”
诸葛陇笑道:“当然是真的。要不是看你太沮丧,我才不肯拿给你呢。”
诸葛如初开心地揉着老头子的肩膀,轻声道:“还是爷爷疼我!”
诸葛陇哈哈大笑道:“你这丫头!我事先提醒你,这件事别让你父亲知道了。他可不愿意让人查这件事。”
诸葛如初答应道:“是,初儿知道了。”
“还有——”
诸葛陇道,“另陪爷爷几天,你再去办这件事。”
诸葛如初点头道:“嗯,我明白。”
诸葛如初在这深山里又待了三天,才收拾东西离开。
她对着院门前凝视着自己的爷爷,笑着摆了摆手,道:“等我把事情弄明白,就来陪爷爷。”
诸葛陇朗声道:“说话要算话!”
诸葛如初笑着点了点头,踏着清晨的雨露消失在视野中。
“你为什么不自己告诉她实情呢?”
诸葛陇旁若无人地说道。
身后某个角落突然出现一个中年大汉,面貌不甚俊伟,但眉目间自然显出一种威严。他叹了口气道:“这种事,还是让她亲身体验才好。就算我把当年的事情全部告诉她,她也未必肯相信。”
诸葛陇瞧着他道:“大概你自己也对这件事感到疑惑吧。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太过巧合,就像有人预谋好的。初儿去查,顺便帮你解决藏在心里二十年的疑惑,是这样吗?”
中年大汉一愣,苦笑道:“一切都瞒不过父亲。”
原来,这个男人就是现如今的云洲第一,诸葛啸林。
诸葛陇道:“但是对初儿是不是残酷了些?”
诸葛啸林又叹气道:“她迟早得面对,知道得早一些也许对她更好。”
诸葛陇摇了摇头,站了起来,诸葛啸林随之起身。
“希望如此吧。你有没有派人保护?”
诸葛啸林道:“派了齐家五兄弟暗中跟随。况且初儿武功不低,应该安全。”
诸葛家族是当世的武学大家族,招纳的能人义士数不胜数,其中不乏好手。齐家五兄弟是诸葛家的王牌护卫,五人并列云洲名人榜第十七位,武艺超群。知道有这样充分的准备,诸葛陇赞许地点了点头。
阳光明媚。
诸葛如初从山上下来,嘴里念叨着从爷爷那儿听到的地点名,生怕忘记了。
“伏台镇,伏台镇……爷爷说,那个宋先生住在龙泽县伏台镇,可是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呢?”
这片山脉叫丽山,大小山峰百余座。出了山口,便是阳明县繁花镇,距离她家几百里路。几天前她一气之下驾马来到这里,现在想来实在有些胡闹。
她思虑道:“阳明县处于云洲的核心,在东南角。龙泽县在西南,应该向西走。”
这么一想,她进了繁花镇,准备买匹马。原来的那匹小红马病了,暂时在爷爷那里休养,她不忍带出来。
繁花镇是个漂亮的地方,镇上花开烂漫,气候温暖宜人。一条长河弯曲穿过,被风吹散的花瓣飘荡在水面上。河上构筑的桥梁与它在河间的倒影相合,宛若一只大嘴巴,慢饮河中的水。
诸葛如初一边漫步欣赏,一边寻找出售马匹的地方。
忽然后方传来一阵暴乱声。
“快让开呀!”
不知是哪个人好心提醒,原来一群欢闹的百姓突然散开。街道两边的商摊变得混乱不堪。诸葛如初站在边上,看清了眼前发生的事情。
一匹棕白色的马似乎发狂了,横冲直撞,踩烂了许多物品,还撞伤了一些人。几个大汉正竭力控制着它。
马上还坐着一个少年,眉清目秀,穿着华丽。只不过脸色发白,显然是恐惧造成的。手里握着的缰绳紧紧勒住马的脖子,留有一道深红的痕迹。
然而白马似乎没有消停的意思,长嘶一声,使劲地抖动着身躯,便将原本即将制服它的几个大汉甩了开来。这些大汉的身手都还不赖,被白马强力地牵扯,亦能稳稳地落下。
可惜马上的少年就没有那个本事,马蹄高扬,他大叫一声,便摔在地上。那几个大汉也没有立即拉马的打算,反而急忙凑到少年身边嘘寒问暖。
少年直叫疼痛,却急忙指着飞奔的马匹,道:“快——快点拦住它,别让那畜牲伤了人!”
白马疾驰,双目赤红,想必之前被勒得极为痛苦。
诸葛如初一瞧此马的毛发和四腿,便欢喜得不得了。
她作为姑娘家,却有一样特殊的爱好——越是优质而难驯服的烈马,她越是喜欢。根据她看马的经验,这条棕白色马绝对是一匹良驹。
这匹马出现的正是时候。
诸葛如初两脚踏出,立于马前。周围的人看到这抹靓丽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马下,不禁大急。这漂亮的姑娘若叫马蹄踩死,该多么可惜呀。
就连那个跌伤的少年也吓得偏过头去——谁知道那会是怎样血腥的场面!
诸葛如初断然不知所有人心中所想。只听她娇喝一声,单腿狠狠蹬在马的前腿,顺利地飞跃到了马背,坐了下来。白马突然承受压力,便奋力扬起后蹄,意图将马上之人抛下来。诸葛如初一手轻拍马颈,另一只手死拉缰绳,两腿紧压马肚。
白马左右摆动,诸葛如初轻轻翻身,两脚踩在马背上,潇洒站立,缰绳牵起高扬的马头,构成阳光下最美的图画。
清澈的水潭被一双手搅弄,变得浑浊,甚至带有一些血红。
严双站在水边的一块石头上,仔细地清晰着一块破布。身上依旧是那件简陋的衣服,只不过两边袖子没了,露出细弱的胳膊。他拧干破布,跳下石头,朝一处阴暗的石洞里走去。
石洞里传出一阵若有若无的孱弱的鸣叫。听着鹰的叫声,他的心里一阵酸涩。
两天前,他尚未反应过来,这只鹰就已经把他护在怀里,挡下那炽热的火球。因此导致鹰的毛发多半脱落,皮肉被烫伤,渗出丝丝血液。
鹰的血和人血没有太大差别,是一样的红色。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和它会突遭袭击,但是他却被它所感动。这只鹰就像护着自己的孩子一般,小心地将他护在怀里,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
所以,在确定这只鹰还能活下来的时候,他便照顾它,帮它清洗伤口,帮它上药。好在这山里有一些可以用来缓解伤口恶化的草药,他都会用。
以前十几年生活在山林边,他有足够的经验,小伤小病都能用天然的药物化解。他想,鹰在这方面和人应该没多大差异吧。
这只鹰的伤口凝结地比较快,有些伤甚至能自动愈合。但是伤势过重,羽毛也未必能重新生长出来。袭击他们的那群人后来还特地搜过这块,但是也只是草草了事,严双又找了一处隐秘的地方藏了起来,所以并没有出问题。
他这两天日夜守在巨鹰身边,并时不时换地方,因为即便淡淡的血腥味也能引起一些野兽的觊觎。野兽一来,他和它都要完蛋。
巨鹰还能用脚走,这一点不得不令严双佩服。就这么来来回回换了好几处地方,他们最终遇到了一个劲敌。
在这样窘迫的条件下,就算是一只狗也让人头疼。还是一条和他差不多高的长牙大黑犬。
黑犬一声也不叫,只死死瞪着严双和鹰。巨鹰虽然受伤,但是脾气还在,也怒视着这条曾经它根本不会放在眼里的东西。
严双感受着一触即发的战前局势,心里焦急地盘算着应对的办法。
突然,巨鹰长啸一声,黑狗像是接收到开战的讯号,猛然扑过来。它相比较巨鹰而言,就像一只小老鼠,毕竟只及它爪子的大小。但是就速度和凶悍程度,这只狗确实不简单。
严双虽然心惊胆寒,但是想到鹰在自己身后,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他顺手折起旁边的一棵树的树枝,细而长,掂在手里也觉得有韧劲,顿时涨了些气势,什么都不顾地朝黑狗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