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宇笙止了步伐,回头狠狠瞪着对方。
林处长摸摸短山羊胡,笑盈盈看着古宇笙。
古宇笙身子僵直,神色凛冽,从齿缝挤出一句话:
“林处长有何贵干?”
林处长先不答话,反倒把会议室里的人看了一圈,口中呵呵笑个不停,到最后才来回扫视着其他人的眼睛说:
“卢部长刚才说得清楚,谁也不许走漏风声,你这一个人走了……总要懂得避嫌吧。”
古宇笙脸色变得难看,林处长则更为嚣张,朝军统的几位处长扬扬脸,说:
“古处长不如和你们军统的其他几位处长一起走啊。”
古宇笙强压不安的情绪,挪了挪步子,看了看那几位同僚,淡淡说:
“我只是急着去卫生间,劳烦几位稍等我片刻。”
不等谁再反对,古宇笙径直跨出了会议室。
古宇笙刚一踏出门,林处长也快步跟上,其余人见此情景,也纷纷走了出来。
只见那二人先后进了卫生间,其他几位只好等在楼道里,看住这二位,刚才林处长的话提醒了他们,毕竟卢部长的命令是谁也不许走漏风声,一旦有人出了问题,他们谁也逃不了干系。
古宇笙冲进卫生间,站在洗手台前,静静地看着林处长也跟着走了进来。
“你到底想干嘛?!”
古宇笙突然目露凶光,嗓音阴狠,从镜子里朝自己身后的林处长发难。
林处长不急不恼,漫步到古宇笙身边,洗了洗手,笑语:
“你的孩子也在学救联吧,上一次我亲自带队实行抓捕的时候看到他们了,不过你儿子很厉害啊,我们几个人追他,他竟然能带着妹妹一起跑掉,颇有你当年的风范嘛。”
见古宇笙目光越来越凶狠,林处长像是得胜一样,对着镜子仔细整了整头型,轻巧的说:
“古处长,你可不要徇私啊。”
闻言,古宇笙朝林处长迅速转过身。
林处长从镜子里看见古宇笙面色铁青看着自己,冷笑着转身直视对方。
古宇笙对他轻蔑一笑,转瞬又狠狠瞪着他斥道:
“姓林的,你休想公报私仇!”
林处长嘿嘿一笑,挑了一下眉毛,得意的说:
“古宇笙,咱们走着瞧。”
林处长先从洗手间出来,古宇笙也没再多呆,二人各自去找自己局里的同僚,其他人终于把他们等了出来,谁也没心情去问他们俩那点恩怨,都赶紧张罗快回自己的地盘安排抓捕行动。
人数众多,队伍拖长,这一切超出了学生们的预想,进展比计划慢了许多。古振英带着古晓彤跟随复旦大学的游行队伍由靴子街向督邮街广场中心缓步行进。
古振英和刘元新与其他宣传社的主要干事走在前面,古晓彤则拉着古振英的衣角跟在他们后面。
同一时间,重庆大学的队伍也正从会仙桥方向向终点赶去。
另外,还有一些教师自发组成了游行队伍,声援这场学生运动,他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加入到这股可载史册的历史洪流之中。
所有的人迈着坚定不移的步伐,喊着振聋发聩的口号,向着理想前进着。
渐渐地,师生们看到身边不断出现警察和神色狡猾的便衣特务,他们并没有畏惧,继续铿锵向前,他们惊讶的发现那些人似乎害怕他们人多势众,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冲进来攻击学生。
在群情激奋中,所有人越来越向督邮街广场中心聚拢。
“晓彤,你跟紧哥哥。”
古振英拉了一把晓彤,又带着队伍往前走。
古振英和同伴们到达时,有些学校的队伍已经比他们先站在中心,他们只得排在后面,而身后密密麻麻的人群还在不断涌上来。
广场上人潮如织,口号声汇成一片,震天动地,因为事前有部署,所以尽管学生们来自不同高校,督邮街广场上的一切仍井然有序。
突然,学生中冒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有人喊了一句:
“你们干什么?!”
起先,这声音并没有引起大部分的注意,尤其是广场中心的人还在被热烈的情绪点燃着。
过了不久,不和谐的声音由零星点点进而此起彼伏,最后成为一片哀嚎。
这时,大部分的学生才发现,大批大批的警察和便衣特务已经冲入了学生中间,这些人很快把游行人群稳固的体系打散,一排排一列列的队伍,变成三五一群。
而部分学生因为组织不严,更是一时间各自奔逃,愣头青的小伙子,娇弱弱的女孩子,乱作一团,他们的横冲直闯,更进一步瓦解了学生们聚合的力量,转瞬间,规模浩大的游行变为了一盘散沙。
看着身边胡乱奔跑的人群,有的衣衫扯烂,有的惨声疾呼,古振英也慌了,他顾不得重新聚拢自己的队伍,只一心把古晓彤揽在怀里。
此刻,古振英真恨不得背上妹妹逃跑,可是放眼望去,各个方向已没有安全的地方,凶神恶煞的黑衣人拿着棍棒从各处涌出来,由最初的与学生们对峙变为一点点蚕食着学生队伍,古振英唯有紧紧把妹妹护在自己的臂弯里。
赫然,一声刺耳的枪响撕开了学生们疯狂吼叫的声音,人群一下子寂静下来,人们寻着响枪的方向看去,可太多的人挡在身前,聚在广场中心的人根本不知道临近街口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看到身前的人一下子往前冲,整个广场中心的人瞬间本能地想知道前面出了什么事,于是纷纷前涌,只一会功夫,滚滚人流推得所有人不停向前,在神经紧绷的人群短暂的无语后,只听某个街口的人突然喊了起来:
“警察杀人啦!”
在喊声助威下,枪声周围的学生像突然开窍一样,一齐呐喊着冲向那个开枪的警察,临近的一撮警察一时没了声势,退后了一些。
但不断涌上来的学生们已经失去了控制,他们将那一撮警察团团围住,除了言辞辱骂,甚至拳脚相加,本来偃旗息鼓的警察们一下子火了,很快又是一声枪响,又一个孩子倒下了。
古振英兄妹和复旦大学抗日宣传社的几个干事挤在一起,他们被人流推来推去,始终不能接近事发中心。
古振英有心一个人挤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可怀里的晓彤正瑟瑟发抖呢,他一时看着前方,一时看着妹妹,拿不定主意。
“振英,你看好你妹妹,我过去看看。”
刘元新瞧了瞧一脸惊恐的古晓彤,对古振英说道。
“我和你一起去。”
古振英不能让同伴一个人去冒险,他松开妹妹向前跨步,却被晓彤拦腰拉住,古振英转头看看古晓彤泪水盈盈的样子,他赶紧握住妹妹双肩,耐心说:
“晓彤,你不要冲上去,就躲在人群里,如果有人来抓你,能跑就跑,跑不掉,不要反抗,跟他们先走,父亲一定有办法救你的,你懂吗?”
古晓彤含着泪点头,俩手沿着古振英的腰身一点点缩回,古振英很是焦心的看着妹妹,一是着急知道前方的情况,二是放心不下妹妹。
终于晓彤的手快离开自己,古振英马上想转身跟上刘元新,可晓彤却死死不撒开古振英胸襟那块布。
张倩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挤到刘元新身边,对古振英说:
“振英,你还是跟你妹妹在一块吧,我和元新过去。”
张倩说完,就催着刘元新快点向前。
古振英想追上去,可古晓彤拼命地摇头,他只好拍拍古晓彤的头,告诉她别怕。
刘元新和张倩费尽力气,终于挤到街口,这才发现,呆立的同学们围成半个圈,中央触目一片血泊,血泊里已经倒了两个学生,而尸体旁边有一个三十多岁的方脸男人正在和警察义愤填膺地理论,那人衣衫裂了好几道口子,衣不蔽体处隐约渗着血丝:
“你们这些人还有没有没有良知!你们怎么能开枪杀学生呢!他们只有十几岁啊!”
黑脸警察理直气壮仰着头,鼻孔看人,蛮不讲理地说:
“这些学生暴力抗法,殴打国家警察,这都不严惩,那还反了他们了!”
同学们攥着拳头,愤恨地看着黑脸警察。
黑脸警察感觉到被热辣的目光看着,浑身不自在,他转脸凶狠的看着学生,却没吓退他们,几个男孩子更是义愤填膺,甚至挺起了胸膛,脚下挪着小步,犹豫想走出人群,黑脸警察冷哼一声,举起枪挨个指着前排打算再一次围上来的学生,威胁道:
“我告诉你们,谁再敢上来,就和他们一个下场!”
方脸男人男人凛冽地瞪着黑脸警察,一步跨上竟无所畏惧地站到黑脸警察的枪口前,慷慨陈词:
“外寇侵华,民不聊生,堂堂七尺男儿,不上阵御敌,却在这残杀稚子,你们和那些在南京屠我同胞毁我河山的畜生有什么区别?你们难道不汗颜吗?”
“是啊,对啊”
学生们即刻出言支持,黑脸警察身后的其他警察一下子冲学生们举起枪,所有人立时噤声。
黑脸警察臊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气得瞪大双眼,但又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得瘪瘪嘴,拿枪指着方脸男人,黑脸警察见对方根本不怕,就要挟似的抖了抖枪,好半天,愤愤说:
“你好啊!你好!”
刘元新怕方脸男人吃亏,冲身边的学生挥着手,嚷了起来:
“这位先生说的对,你们这些黑皮,与汉奸何异?”
其他学生见有人带头,马上也跟着附和:
“对啊,你们这些汉奸卖国贼,凭什么杀人?!”
学生们再次群情激愤,大家携起手向那些警察围过去,将仗义执言的方脸男人挡在了外围,在这一波更坚定团结的冲击下,那撮警察显然没了气势,节节后退。
这时候,在警察身后突然冲出来一个一身黑西装的男子,二话没说,举枪指向挑头的刘元新。看到危险的方脸男人推了推自己身前挡得严严实实的学生们,他想冲过去保护那孩子,可已经来不及了,方脸男人顿觉无能为力,唯有痛心地大喝一声。
就在此时,一直站在刘元新身边的张倩,竟奋不顾身地把自己的同伴推开,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