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恒之很少有平静的时候,在他的记忆里,有父亲逝去时的哀伤,有被囚于山洞时的愤怒,有逃亡时的恐惧,也有摔落山崖时的无助……而真正称得上平静的生活,唯有在天道山脚的那处小院里,与莫小草朝夕相处的半年。可那一段平静也不能算作完全的平静,只因他记不起那许多事情。所以,那时的他就彷如生活在幻境之中,而所谓平静的生活,也仅是一个假象罢了。
既然他一切都已想起来了,那么,他便坚定下决心……
找寻真相。
然而。
冯六死了。
常恒之找到了他那一间名曰“天道符馆”的商铺。
商铺重锁,偷进商铺的后院的他,却发现了一处别有洞天的小世界。小世界里简单陈设,或许是没被发现的缘故,里面的物什并没有跟外面一样被人搬空。
简椅,陋桌,一卷书。
常家第一神算的死后文,让常恒之知晓了一切……
书是一本无字天书,乃常家人独有的消息传递手段。跟命蛊追寻命纹烙印一样,它只认血。
常恒之把书翻到第一页,咬破手指,把鲜血涂上了第一行。如他所料,一行文字显现,这是冯六给他准备的。可他的兴奋在看清楚写于书卷上的这第一句话时便戛然而止了--“你父亲的死,我真的很抱歉,因为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足足呆愣了五息过后,常恒之才赶忙把指尖鲜血涂上了下一行文字,紧接着,再是下一行……一直到十三页的叙述内容全部完成。
震惊、悲愤、古怪,这是常恒之脸上留有的三种神态。
前两种神态毫无疑问,至于古怪,则因为常恒之发觉自己竟似乎是跟这个写有笔记的人做了一场面对面的交流一般--这个自称他三叔的笔记主人,仿佛知道他心中所发出的疑问,只要他涂开一行文字,他的疑惑就会得到解答。
“为什么说我阿爸的死是你造成的?”
“你的三弊之体应该算是我编造出来的一个谎言,这么做是因为我需要一个族人都害怕你的传闻,所以,你父亲别无选择,只得封印你的能力。而你的能力其实只是能够吞噬言咒,只要是你吞噬掉的言咒,你不需要再通过念诵即会释放。”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燕王想通过你将我们常家灭族,为了常家的未来,所以,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伴君如伴虎,不知是因为太过复杂,还是改名冯六的常雪祺也根本不知道原因,总之,笔记里并没有解释燕王为什么想要把一直忠心侍奉他的常家灭族。
“当初追我和阿爸的那些怪物到底是什么?”
“那些来自死亡海域的海兽是奔着你来的,他们能感受到你的海王命纹。”
“海王……命纹?”这是常恒之第一次听到关于自己命纹的定义。
“关于命纹,你应该已经很熟悉。命纹的命名,大部分是根据它的用途来形象化称呼,但有些命纹却是以物种命名,因为这些命纹本身并不是人类固有的命纹,而是通过咒召唤出来的。”
“言咒难道不只是释放命纹之术的手段嘛?”常恒之不解。
“咒可比你想象的还要复杂许多。上古时代,咒只属于那时的百兽统领所独有。而随着时代的变迁,人类踏上修行之路,这些修行者依仗着他们的聪明才智,四处寻找陨落世间的兽王之魂,然后,通过许诺之类的诈骗手段从这些懵懂的兽魂口中获取言咒。于是,这些言咒便在人类间以血脉方式传承了下来,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家族门阀。时代发展,有的传承断掉,也有的传承因贪念四处掠夺,反而壮大了起来……到最终,就只剩下我们常家一脉了。”
这是常恒之从未听过的历史,在亲眼见到那些海兽之前,他从未想过除了人类以外,还有其它的智慧种族存在,而就寥寥数行文字,常恒之却从中读出了太多的内容。
当年海王能够成为海中霸主,想必也正因为这一份能力。
而现在,那些海兽袭击自己是想要夺回海王的命纹,或许是海王之魂的命令,也或许是有存活下来的百兽统领想找回属于兽族的言咒……
然后呢?
向人类报仇?
但自从逃出燕园后山以后,常恒之就再也没遭受它们的攻击了,他不知道这些海兽是不是在最后那一次袭击中都死绝了,也或许是向它们发布命令的首领已经死去……
不过,常恒之的疑问并没有立即在书卷上找到答案。
常雪祺写道:“你修行命纹之术的事情,其实都是在燕王的掌控之中。那些怪物的来袭,也正是你修行命纹之术造成的。你父亲对你的封印不单单是用来封印你的能力,而是他一直在想办法改造你的身体、抑制气息的产生,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可以让你在接受他的命纹时不会产生排斥。可你没有如他所愿地找到我,而是因为被囚禁,便直接开始了修行,你的身体开始排斥他的命纹,而他死后逃逸出来的命纹气息也就再一次回到你的身体内了。”
“怎么会这样?”常恒之冷汗直流。自己自以为是的一点小聪明,原来至始至终就是人家布好的棋局。
“燕王做这些事情,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杀了你。”
“可他有无数的机会杀我啊?”常恒之越发疑惑。
“时机未到罢了。”
“怎么讲?”
“具体是什么时机,我也不清楚,但我想可能跟你命纹之术学成步入知命有关。这些年,我也听过一些关于附魔的事情,杀死附魔者,被作为附魔材料的兽魂也会烟消云散。所以,我猜测,海王很可能还活着,或者至少魂识未灭,而燕王是想要灭杀得实际上也并不是你。”
常恒之苦笑出声:“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