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不应该来这的!”常恒之看着再一次站在自己面前的好友,报以苦笑道。
“没人知道我来这的!”息辕信誓旦旦回道。他以为常恒之只是担心他受牵连,之前才会说出那种一点也不靠谱的狠话……也正是因为想通了这一点,他才又跑了回来。
“呵。”常恒之摇头。他知道自己无论再怎么解释,息辕都会认为自己只是想赶跑他。
但,有这个必要吗?
至少常恒之清楚一点:虽然息辕说他瞒过了所有人独自跑来见自己,而两人所谓的悄悄见面,其实,也只是息辕的自以为而已……
小孩子大半夜不睡觉,专往阴森恐怖的后山跑,这种事情自然瞒不过燕府的大人们。而就在这燕园后山里,那位老婆婆也透露了,在关押他不远处的另一处山洞中还住着一位老人家。所以,息辕的到来,没理由不惊动到对方。
但常恒之无法猜测出为什么燕王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任……
因为他们仅是两个小孩子?
常恒之早已没那么天真了。
没准儿这件事情本身就是燕王他老人家他一举促成的……自己这两个懵懂无知的小娃娃,根本就是被人家捏在手里掌控着生死的两枚小小棋子。
……
自从那一天夜里的去而复返之后,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息辕每天夜晚都会跑来常恒之栖身的山洞里陪他,他不再问常恒之关于他父亲的事情,就只是在讲他自己。
大多时候,常恒之同过往几年如出一辙的保持着沉默,息辕则总是一个人在不停地讲。讲两人相识之前自家的事情,讲两人这几年交往时的趣事,还有过往从未吐露过的在燕园里的孤独、寂寞、思念以及自己这些年很是悲惨的替身生涯……再到后来,讲完了这一切,就又说起他那个古怪的剑客师父。
对方是一个总带着满口脏话的半老先生,姓白。
“那个白先生很强吗?”常恒之漫不经心的问着话。
“那当然了,据说是天下第一剑客呢。”眼见一直情绪低落的小伙伴似乎终于来了兴趣,这让息辕心里不由得一阵儿兴奋,“要说我师父的身手啊,那可是……”
虽然他非常、非常的痛恨练武,不过能让小伙伴走出情绪低谷,他还是很愿意讲讲他那在地狱中的苦难生活。
“……”关于息辕的这个师父,常恒之以往也有所耳闻,不过因为自身无法修行,所以对这事儿也就没放在心上。不过现在细想起来,息辕当初入燕园当起世子,似乎就是在燕王聘请这位师父之后。那么,燕归所谓的离家出走,以及燕王不按常理的替身计划,会不会跟息辕这个白姓师父有关?
“怎么了?”眼见小伙伴一副神情糟糕的样子,息辕关心问道,“被我师父名头吓到了?”
“你能不能把他教你的剑法演练下……让我瞧瞧。”常恒之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要求道。
“呵呵,你知道我很笨啦,怎么都学不会,而且他教我的是刀法,没教我用剑。”息辕红着脸,干笑着挠头。
“笨蛋,记住动作衔接啦,到时候演示给我看,瞧瞧我是否能帮到你。”
“嗯。”看着常恒之双眼闪光的样子,似乎兴趣早已浓厚起来,息辕立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对于武功天生的迟钝感应,他倒也并不在意自己能不能学会,他觉得只要常恒之不再自暴自弃地一味儿枯坐,那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毕竟,因为自身命纹不好,才会让他阿爸去世的这种事情,连他这种小孩子都觉得很是唬烂。虽然他不知道常恒之还要被囚禁多久,可想来,既然只是被囚禁,那便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放出来了。
而在此之前,常恒之就一定要快快乐乐地活下去才是。
……
“笨蛋啦,你小子怎么这么笨啊,这招应该是这样使!……嗬!……看到了没?!”后园之中,四十多岁模样的中年大叔,相貌平平、脾气糟糕,一顿连比带划的作着演示。
“笨蛋啦,你怎么这么快就能忘记啊?!不是下午才学的新招吗?”山洞里,小黑脸一脸惊异地看着息辕拿起木刀僵在半空,正努力回想着当日所学。
……
白天习武,晚上教授,不再偷懒耍滑、认真习武的息辕倒是忙得再没了抱怨与哭诉的时间。可还是整整学了半年,白天晚上被一老一少轮流喊作“笨蛋”的倒霉替身,才终于乐呵呵的学全了整套刀法。
但也只勉强会使了最简单的七招半。而就这七招半,还是他的一位师父与一位“徒弟”……两个人一同努力的结果。
由于整天被困在山崖,穷极无聊的常恒之也开始对刀法的拆解研究产生了兴趣,每日每夜里,就是巴巴的盼望着息辕来作新的演示。
“常哥哥,你好厉害啊。”眼前刀光频闪,纵然脚下的那跟长长的铁锁链哗啦啦一直在响,却也毫不耽误常恒之将白先生一整套刀法行云流水的使出,动作迅捷到让息辕眼睛都已经跟不上了,情不自禁就要出言赞叹。
常恒之只比息辕大两个月,虽然常恒之坚持让息辕叫他名字就好,可他偏是不听,常恒之也便听之任之。
“唉。”常恒之叹气。看息辕这满眼闪星的样子,完全就把他的一番演示当作跳舞的舞女了。
“整个过程你有个大致印象了吧?”常恒之开口说道。紧接着,板起一张小黑脸,再一次摆开了架势:“来,跟我学这一招。”
“哦。”息辕勉强学样,拿着木剑的小手却在不停地抖啊抖。
“唉。”不远处的山洞里,那位老人家也在摇头叹气,彼此都猫在山洞里,洞内几盏油灯的光芒也几乎完全照不到洞外。不过,老人家根本不用看……只学招式,不学内息,两个娃娃就只是在瞎折腾罢了。
噔噔噔噔……
就在息辕学完整套刀法的第二天下午,天还没黑,他就跑去了后山,常恒之见他也颇为意外:“今天怎么这么早?”
“今天不用练武了。”息辕如释重负。
“放假噢?”常恒之回道,“那你不怕被人知道你跑我这里来啊。”
虽说他并不认为息辕跑他这里来,真能瞒过燕王的耳目。不过,以燕府的做事习惯,外加上息辕这种乖巧的性格,至少在白天的时候,护卫们要随时跟在息辕身侧才对。
“老师跑了……”息辕撇撇嘴,“他说我笨的要死,再这样教下去,他就得无聊疯了。他让我转告我父王,你知道的,就是燕王殿下……他说这件事情他完不成了,但他的承诺还在,如果有别的事情需要帮忙,他一定尽力。”
“承诺?”常恒之一怔儿。
“后来,我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刘管家,没多久,护卫们就都被刘管家都调走……追老师去了。”
“……”常恒之突然间想到一个荒诞的可能,燕王让息辕来当这个替身,就是看中他这份绝世无双的……笨。
既然是号称天下第一的剑客,任何势力都一定要想方设法招为己用才是。听那个白先生的意思,好像因为什么原因答应下来要教息辕练武……而且,貌似还有“如果教不会,就要一直教下去”之类的条款。
“哈哈……”常恒之偷笑。
“嘿嘿……”息辕就知道自己的糗事一准儿能哄得小伙伴开心。
“要不要一起来吃个牢饭?”常恒之指了指身后的石桌,桌上四菜一汤,一天两顿的伙食都还不错。
“那我就不客气啦。”息辕点头。
说起来,因为平日里来的时间都不对,他还第一次跟他这位好友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何况,连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偷得那根腊肠,常恒之都没说要分他一个,虽然……是有毒的。
“你知不知道这附近的另一个山洞里还住着别人?”两人坐定以后,端碗夹菜,常恒之难得主动问话。
“嗯。”息辕紧盯着手中本是一根却被常恒之折为两段的筷子,一直在努力找准拿捏的位置。
“怎么?”常恒之挑了一截蒜台往嘴里丢去,“你见过他?”
“那倒没有。”息辕继续摆弄手中的断筷。
“那你怎么知道的?”常恒之奇怪。如果不是当初那个老妇人,常恒之还不清楚看守自己的是何许人也。
“我就是到了晚上眼力特别好使……”小家伙颇有些得意,“嘿嘿,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能避开那帮巡逻的守卫……偷偷跑来你这里?”
“这样啊。”常恒之咬着筷头。
隔了片刻。
“息辕,能帮我个忙吗?”常恒之似乎刚刚想到了什么。
“好啊。”息辕连常恒之想要帮什么忙都没问,就赶忙答应了下来。
“额……”常恒之明显一愣儿,他倒也没想到息辕答应的这般痛快。愣了半晌之后,他才缓缓开口说道:“请你……教我‘瞳术’。”
“啊?”息辕第一次尝试夹菜的手悬停在了半空。
“怎么?”常恒之眉心隆起,“不行吗?”
“当然不行。”息辕坚决道。
“哦。”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常恒之也知道,瞳术乃息家世代相传秘术,又怎能任外人随意窥探。
“常哥哥,你听我说……”息辕赶忙解释,“倒不是我不愿意教啦。”
“我知道……”常恒之勉强笑道,“家里不准你外传嘛。”
“没有啊。”息辕摇头,“只是我没学过‘瞳术’而已。据说,‘瞳术’可是超级难学的……而且,你也知道我笨死了。连个刀法都学不会,就更别提什么意识控制之类的东西。我想就算用上个一二十年,我也学不会啦。”
“额……”常恒之表示息辕给出的这答案虽说“合情合理”,不过,还是让他挺无语的。
“对了,我可以回家给你拿本秘籍,你自己照着练习就好啦。”息辕想到了一个既可以不用自己忍受痛苦修行,又可以帮助好友的办法。
“现在……你还能回家?”常恒之不明白这替身到底意义何在。
“好像并没有被禁止哦?”息辕也不太确定。毕竟,来了王府以后的这些年里,他就再也没回过家。
“也是。”常恒之点头。连天天深更半夜跑来他这个囚犯居所都不管不问的,还能有什么禁令?
又安静的吃了几口饭菜,息辕突然说道:“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
“欸?”常恒之很奇怪。因为,这个思想单纯到了姥姥家的小家伙,他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有什么解不开心结的人。
“请问……”常恒之一脸古怪,“你说的‘一直’是指多久?”
似乎因为息辕的反常,使得常恒之关心的重点也跟着跑偏了。
“刚坐下吃饭的时候,我就在疑惑了。”息辕认真回道。
“呦。”常恒之憋住笑,“那确实很严重了,说来听听。”
“你当初偷到腊肠……”息辕目光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小伙伴,“为什么没有分给我一个?!”
“哈,笨蛋。”常恒之终于笑出声来,“哪有坐地分赃的啊,当然是等跑到安全的地方再说啦。”
“原来是这样啊。”息辕眉开眼笑。
“就是啊。”常恒之点头。而笑过之后,心底难免又有些落寞。那一天,也正是这个时候吧?就在这样一个山洞里,阿爸找到了自己呢。
“阿爸!”常恒之握紧筷头,“您放心吧,我一定会从这里逃出去,找到那个冯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