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燕园后山的某个狭小山洞中,囚禁着年仅十二岁的常恒之。和六岁时藏身的那个山洞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所在,可任凭常恒之冷漠的抗拒也好,绝望的哭喊也罢,这一次,没人会来接他了。
家,没有了。
只因为那个总在没心没肺笑着的男人不见了。
“息辕,你知道为什么家族一定要杀了我吗?”常恒之对着站在他面前唯一的伙伴开口问话。
“他们一定是错怪你了。”息辕回答得坚定。
“并没有啊,他们只是在做对的事情,因为,是我杀了我阿爸。”常恒之笑着回答,表情怪异。
咚。
息辕被惊吓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支撑着身体向后飞速退去,瞬间,便与常恒之拉开了距离。
“你……”息辕手指着常恒之,半天说不上话来,他怎么都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转身,逃走。
“真咸啊。”看着息辕连滚带爬地逃出山洞,常恒之继续着他的哈哈大笑,笑得泪水都流进了他咧得大开的嘴里面。
“三弊之体……吗?!”许久之后,再看不到那一道身影,常恒之落寞地喃喃。
他有些后悔自己那一晚的无知举动:因为没有见到阿爸的尸体,他侥幸以为阿爸很可能还活着,然后,他哭喊着找到了他那些所谓的叔叔伯伯们。
结果,显而易见……
也难怪要后悔,早知会沦落到如此下场,他就该好好听阿爸的话,远远地躲藏起来。
可常恒之又并不是完全的后悔。
虽然事后知道,阿爸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可如果他真的逃跑了,他会一生都在悔恨他当初没有回去叫人救他阿爸。而就算是现在这副悲惨模样,可至少知道了阿爸是因为爱他,而并非想将他赶出家门……
这,就足够了。
……
事情发生不到半个月,似乎因为有常戚作为父亲的遗书恳求,“三弊之体”被揭穿的常恒之暂时被囚禁在了燕园后山。可常恒之比谁都清楚的知道,他就只是一个饵,用来钓那些杀害他阿爸的“怪物”的饵。
常恒之睿智早熟是没错,但毕竟年少,又有很多事情被蒙在鼓里,能搞明白这些事情,则是因为阿爸常戚的另一封遗书……
“这封信是你父亲五年前交给老身的……”
半个月前,才刚被关进山洞里的常恒之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隔着石桌而坐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常恒之从未见过,说话的同时她把一封略显陈旧的信札从桌子的一头推给桌子另一头的常恒之。
因为不清楚对方身份,常恒之有些疑惑地看向老妇人。妇人似乎并没有要自我介绍的意思,只是冲着他点了点头。常恒之只好先拆开信封,看看阿爸那么久之前到底给自己写了些什么?
出乎意料,信里只写了五个字:天道门,冯六。
“婆婆,这是?”常恒之疑惑地抬头。
妇人摇了摇头,表示她对信里的内容并不知情,也没有可以进行补充的。
常恒之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婆婆,我能问下您的身份吗?”
从父亲身亡后被禁足在燕王府,再到常恒之被关到燕园后山,半个月里,除了家族的那位四长老以及燕王外,常恒之再没有见到过其他任何人。而这才被转移到燕园后山的第一天,便出现一个陌生人,由不得常恒之不困惑。
“你放心,老身不是燕王的人。”老妇人微笑回道。
燕王的后园里,来人竟然不是燕王的人,这反而让常恒之更加困惑不已:“婆婆,那我能问下您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吗?”
常恒之想知道妇人来到这里,是不是经过燕王的同意了,他也好确定阿爸这封信,是不是只有他看过。然而,妇人的答案却是很奇怪:“我之所以能够找到你,是因为命纹烙印。”
常恒之眉头微蹙:“命纹……烙印?”
妇人从脖子上取下一个香囊,递到了常恒之的手中。
“?”正在疑惑中,常恒之感觉到香囊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吓得他差一点要甩手把它扔掉。
“命蛊?”常恒之不确定地问道。
“嗯。”妇人点了点头。
对于命纹,常恒之在家族的藏书楼里看到过,因为好奇,也曾经仔细研究过,他知道每个人的命纹上都有一个独特的烙印。而命蛊是一种特殊的蛊类,它一生只能识别一个命纹烙印,通过它就能够找到命纹主人的所在,而当命纹烙印消失,命蛊也会随之死掉……
“婆婆,你能不能带我离开这里?”妇人既然是靠命纹烙印找到的自己,而这里又是燕王的后花园,常恒之不得不重新打量起妇人的实力来。
“呵。”闻听常恒之的要求,妇人勉强一笑,道:“如果老身有那个实力,就不会一直等到你被囚在此处才现身了。而就算是我来到这里见你,也不过是靠着不远处山洞里的那个老家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常恒之沉默。
“说起来,有件事让老身很好奇。”妇人再次开口,“这只命蛊是你父亲当着老身的面培育出来的,也就是说这只命蛊所追寻的命纹烙印应该是你父亲的才对……”
“婆婆,您说的……是真的?”常恒之抬起头,瞧着对方,目光里满是不解。命蛊所追寻的命纹烙印是独一无二的,虽然是血脉相连,但这种命纹烙印跟血脉传承并没有太大关系。
“骗你作甚。”妇人摇头。既然这事儿常恒之也是第一次听闻,在她看来,这种事情应该是常戚搞得鬼。
和老妇人想到一处,常恒之皱眉:“婆婆,那我阿爸他把命蛊交给您的时候有没有跟您说起过什么?”
妇人稍作思忖后答道:“你父亲说,一旦他过世,就让老身立刻唤醒命蛊,如果命蛊无法醒来,就让老身烧掉这封信。否则,就让老身通过命蛊找到你。”
“您是说,我阿爸有提过命蛊无法醒来的可能性?”常恒之眉头皱得越发深刻。
“老身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而我答应你父亲的事情也帮他达成了,希望你别辜负你父亲的一片心意。”妇人说完,把目光投向洞外,然后回过头来向常恒之点头示意了一下后,直接飞身离去。
常恒之正在惊疑对方的来去匆匆之际,一名干瘦的汉子纵身跃进山洞,疑惑地往里看了一眼,然后二话不说,扔下一盒饭食转身离开。
摇了摇头,常恒之拖着脚下长长的铁链,来到洞口,捡起饭盒后返回。
嚼着还算可口的饭菜,望着洞外黑漆漆的夜空,半个月来,始终萦绕他心头的迷雾开始逐渐淡去--
毫无疑问,那些看不清楚详细模样的鱼形怪物出现,早在阿爸的预料之中,目标不用说,自然就是拥有“三弊之体”的自己。而这些年他无法修行,想来也是跟阿爸有关,阿爸封印了他的能力。以此看来,他之所以能够禁锢住那位老仆人,正是因为封印出现了问题。而也正是封印出了问题,那些怪物感知到了他的存在,所以才会突然间冒了出来……
可回想整件事,让常恒之困惑的地方也就在这里,此时此刻他还活着,但那些怪物既然杀了他阿爸,又能感受到他这个“三弊之体”的存在,那为什么又没有再找上他?
显然,这是阿爸已经预料到的结果。那么,也就是说,阿爸一定还为他做了某些他并不知道的事情……
这也是半个月来常恒之始终无法破解的疑问。
直到老妇人讲到那只本该是追踪他父亲的命蛊,却能成功追踪到他……
于是,常恒之终于完全想明白了:说到底,所谓三弊之体,无非就是一种命纹,既然这些怪物是奔着之自己的命纹而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的命纹换走。
于是,常恒之也终于明白阿爸不让自己修行,又把自己气息封印的原因--不仅仅是怕被人发现,更因为阿爸从一开始就作好了进行这所谓的命纹转换的打算。
族里典籍上说,命纹转换的条件非常苛刻,转换双方的身体都必须足够纯粹才能够接受命纹对换,否则会因命纹与身体的相互排斥,被命纹撑爆了身体。
所以,常恒之知道了--其实阿爸是从一开始就打算牺牲自己救下他的命,强大如他,也许根本就不是被那些怪物杀死的,在被那些怪物抓到之前,他就已经因命纹与身体的相互排斥,被命纹撑爆了身体……
命纹离开阿爸的身体会不会再一次找回到自己这里来,典籍里没有实例记载,常恒之也就不清楚,但他确信能解开这一切谜团的钥匙一定是在阿爸心中提到的那个远在天道门的冯六身上。
但很可惜,因为没有老老实实听从阿爸的安排,现今镣铐加身的常恒之已经没办法知道了……
“天道门吗?”常恒之呢喃了一句之后,继续闷头吃饭。
啪嗒、啪嗒……
饭还没吃几口,嘴一撇,大滴大滴地眼泪滚落到眼前饭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