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恒之出生在神算世家,虽尊为血统高贵的族长独子,但他阿爸却什么都不肯教他,阿爸说因为他是个废材。但后来,他偶尔听到族里的老人说这是因为他三叔卜卦算出他乃是三弊之体。
所谓“三弊”,是指“孤”、“残”、“煞”。
“孤”者一生孤苦,或寡、或鳏、或终身难遇相知;“残”者心体难全,或伤、或病、或年少命短;而“煞”者最让人恐慌,小则殃及亲友,大则覆灭全族。
三弊之体啊,这种邪门的称呼便连常恒之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挺吓唬人,而之所以火刑祭天之类的荒诞狗血事情没有人提出来,他想这或许还得感谢他阿爸这个家族的族长吧。
常恒之的家族坐落在一个叫做燕南的城市,它乃是北之大陆上寓景国南方的两座雄城之一。当然,再往前,这里只有一座叫做燕城的燕国都城。
不提国事历史,单说常恒之他三叔为啥吃饱没事儿非得算他是啥啥啥体,常恒之听到的传言是在他出生那天,他三叔常雪祁因为偶见帝星陨落,这才大胆违背祖训,偷偷开坛起卦。
说起祖训,神算世家虽有预示之能,可因逆天昭示者受“三弊五命”的天道制裁,祖上遗训,如非迫不得已,禁令任何族家子弟开坛起卦……
既然有先祖箴言,也就是说,常恒之这个什么“三弊之体”很可能就是他家三叔开坛起卦造成的。至于为什么是常恒之,可能是他三叔没儿子吧?又或者……这种事情常恒之可不敢乱猜测。
反正是自作孽不可活,常雪祁开坛起卦之事一经败露,他就立即被族里长老们驱逐出了家族……
虽然这事儿听着还挺有鼻子有眼的,但常恒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因为“三弊之体”的事情是那件事发生以后他阿爸才知道的。
事情要从常恒之六岁那年说起。
那天,天气晴好,他找到阿爸常戚,跟他说自己想要修行。当时常戚那一副热泪盈眶的样子,就像是恨不得要把他毕生所学即刻倾囊相授……而他也确实这么干了。
早饭没吃,甚至常戚刚塞进嘴里用于洁牙的香草液泡泡都还没冲干净,他便拽着常恒之冲出了家门。紧接着,常恒之在门口看到了一辆停着的马车,他发懵地问阿爸,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也难怪常恒之会晕头转向,在他的理解里,所谓的修行都是要从扎马步这种基础开始……但他随即又想到自己家族的号称,便安慰自己说:或许神算世家的修行是要从拨算盘开始吧?可常恒之又转念一想:拨算盘在自家屋里就能做吧,为什么非要出门去不可呢?
“找个深山老林把你扔进去,一个月之后我会过去接你。”阿爸常戚当时是这么对他说的。不过当然是唬烂啦,因为常恒之从小就喜欢装小大人,一不哭二不闹,见到陌生人也总是乐呵呵的,所以常戚便总是纠结自己少了很多当父亲的成就感。
虽然认定了阿爸是在唬烂,可那时候常恒之才六岁,一路上还是难免提心吊胆。而且,随着马车从燕南城宽阔的青石路上驶离,路途越来越颠簸,他便忍不住拽紧了阿爸的衣角。
马车颠簸中,他几次从车帘露出的缝隙里看到了外面的景色。开始的时候,他还能看到车窗外一些低矮的民房,到最后就只剩下一片葱翠的山野景色。
于是,常恒之愈发担心自己要被阿爸扔到山里去了……
而这种担心一直持续到他们父子俩下了马车,巍峨的高山尽收眼底的一刻,常恒之开始嗷嗷大哭起来,双臂环抱着阿爸的大腿,说什么也不肯松手,哭喊着说我才不要什么修行了呢。
常戚哈哈大笑着蹲下身子,一边帮他抹眼泪,一边哄他说:“不哭,不哭哈,阿爸刚才是在跟你开玩笑呢,阿爸只是要带你去做个基本的资质测试,等测试完成后,我们就直接回家。”
虽然搞不明白是什么测试需要身为一族之长的阿爸亲自带自己过来,不过疑惑归疑惑,常恒之总算是情绪稳定了下来,跟阿爸认真地点了点头。
常戚看儿子不哭了,就松开按在他肩头的右手,然后往眼前的山路上一指,他说:“你顺着这条上山路一直往上走,看见一幢小楼后进去就行了,等进了小楼,你便知道等待你的测试究竟是什么了。”
神算世家身为燕王两大嫡系之一,权势金钱自然没的说,把小楼建在这么一处杳无人烟的高山上,倒也还有那么几分情调。当时常恒之满脑子想得都是那位隐居山里高人的样子,但无非就是个满脸皱纹的白胡子老头罢了。
因为还在担心阿爸会把他扔在这深山老林里,所以常恒之三步一回头地对着靠在山脚石柱上的常戚不住地叮嘱,让他不准走。
常戚就一直笑着应声说我不走。
可常恒之一路磕磕绊绊地都快要走到山路的尽头了,却依然没有看到那一幢小楼。他愈发的心慌起来,他的喊话也不知道阿爸还听不听得到,反正他已经听不到来自山脚的回答了。
山路的尽头,常恒之终于看到了阿爸口中的那一幢小楼。但匪夷所思地,小楼是凭空出现在他眼前的,就在他的一个眨眼之间。
小楼的神秘显现,让常恒之惊疑不定地再一次回头望向站在山脚下的阿爸,可距离太远,已经看不清他的面容,于是常恒之只好狠命咬了咬牙,迈步走进了这一幢门扉洞开的小楼。
然而,别说什么白胡子老头了,就连这小楼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常恒之都完全不知道。因为,他根本就没来得及往里面看上哪怕一眼,他的前脚才刚一踏入进去,无数的金色文字就跟长箭一样呼啸射来,脑袋里“咚咚咚咚”像敲钟般响了很久之后,他便两眼一黑,干脆地晕死了过去。
常恒之醒来时,已经是躺在自家的床上了。他这一昏迷就是一整天,窗外早已夜色深沉。守在床畔的姆妈见他醒来,免不了一番嘘寒问暖,紧接着,阿爸常戚闻声赶来,常恒之注意到他面容有些憔悴。
常戚对守候在一旁的侍女们摆了摆手,然后上前拍了拍姆妈肩头,说让我跟他单独谈谈。
“孩子还这么小,你就不该带他去那里。”姆妈离开时忍不住低声埋怨了一句。
常戚默不作声地在床畔坐了片刻,最终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对着常恒之开口说道:“儿子,咱不修行了……成吗?”
常戚自然有他的苦衷。如果不是亲身所见,他无论如何也绝不愿相信:三弟常雪祁关于神罚之子的预言,竟然应验到了他这个作大哥的亲生儿子身上?
之所以无法相信,因为三弟常雪祁进入祖庙偷用“命轮”演算之事,还早在他这个作大哥的成家之前,而他这个三弟也早已经跟家族断绝了关系。长老们认为就算是真有什么惩罚,也该是去惩罚常雪祁那个大逆不道之徒才对。
但这一切,似乎就只是常家的一厢情愿罢了。
关于神罚之子的预言,常雪祁说他的诞生会让常家灭族,于是这就难免令人联想到常家世代相传的关于“三弊之体”的诅咒。可除了“三弊之体”的恐怖传说外,其实就连常家资格最老的大长老也不知道它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直到常戚他亲眼看到那惊人的一幕……
常戚带儿子常恒之去的这一座高山叫作燕山。他们常家所在的燕南城和山另一头的燕北城各半环燕山坐落,无论燕南还是燕北,内城都是靠山一侧,越往外围,社会阶层便越要低下。燕山风景绝佳,又乃是天然的军事屏障,以此两条优越条件为基础,可以说,这整座燕山便是两座城的后院。而燕南燕北的冷战对峙形势,使得作为军事要地的燕山常年有部队把守。
但奇怪的地方也正是在这里:双方城主大人的府邸也都坐落山侧,可即便双边形势如此紧张,似乎也都没有迁府的打算。
这燕山上一定藏有某种秘密。
这是许多人的猜测,显而易见的猜测。但是有资格知道秘密的人并不多,而燕山上藏有的秘密也不止一个。
燕山上山道无数,每条路口都有不同的人把手,就比如说常恒之踏上的这一条,就是除了常家人以外,禁止任何人通行。因为,这里可是常家人获取“言咒”的地方。
流淌在常家血脉里的天赋异能,通过在山脚常戚倚靠的这根图腾石柱,再借助于古老的仪式触发,贮言楼降临。一条、两条,乃至十几、二十条,在贮言楼开启有限的时间里,能看到并记住的“契命言咒”越多,天赋异能则愈加强大……
然而,让常戚面如死灰的是,当儿子常恒之一脚迈入贮言楼,一切便失控了:所有的咒文不再是静静地漂浮在楼内大厅的半空,而是全都被儿子吸收了。
这一刻,他也终于清楚“三弊之体”的真面目了--
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