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景中州,天道山腰,阻拦灭杀附魔者之战。
一切看起来都惊人的顺利,许一暗藏许久的杀招终于爆发,这一刻,战千军恰如砧上鱼肉,任人宰割。然而,与许一飞剑形成包夹之势的那一双本该携风带雨、雷霆万钧的手掌,却出乎预料地,轻轻向着那柄剑按了上去。
至此,这完全可以决定战争走向的一战,终究还是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唐七出手,目标是那把剑,而并非身为附魔者的战千军。
如此一来,唐七间谍的身份已不言而喻。
但纵使是暴|露身份,许一这必杀一剑,却绝不是轻易就可以接下的……
当初,唐七与祁焰的山脚之战,他虽也曾徒手接过羽箭,不过终究是因为等级相差太多。而眼前这柄飞剑上所裹挟的厉寒肃杀之意,让他按住飞剑的双手无法控制地剧烈震荡起来,两臂上的袍袖更是因无法承受这般巨大的撕扯之力,化为碎片纷飞四野。
虽已是满面涨红,异常吃力,虽此刻双臂赤裸,异常狼狈,但在唐七这一按之下,那柄飞剑确实难进分毫。
下一瞬儿,那把剑上所携的寒冽杀意,倏然间消失不见,再次变成了一把黯淡无光的破败长剑。
此前,许一这剑来势太猛又太过突然,以至于唐七一直在等待的那一刻来临之前,便不得不出手救下战千军……
提早暴露了自身的真实立场,却无法寻到最关键的那一点进行伏击,该如何应付接下来地局面?
“你似乎并不吃惊?”唐七看了看手中长剑,继而抬首望向了他的大师兄。
“既然大家彼此敌对,于敌人内部安插些人手总是应该的。”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故,浑身浴血的大长老却依旧淡然。
“哈……”唐七面露微笑。
连自身叛变的理由对方都懒得问上一句,他不再为未能按计划出手而感到沮丧了。
修罗王从未真正信任过他人,自然也就绝对不会让他自己陷入险境。这一场叛变戏码,咋一看起来,似乎场间形势发生了大逆转,实际细想,许一只不过用了一柄身外之剑,便逼出了附魔组织此次闯山的真正杀招……
胜负还真很难料!
“我是很好奇啦,我究竟有露出了什么马脚吗?”
虽然长剑已失去光彩,却并不代表剑上所附的那股强大气息已经消散,只是因为唐七握剑的手一直在努力压制着。所以,趁这个时间跟大师兄唠唠家常儿也不错,毕竟,断了二十几年的情义,接下来,彼此就将兵戎相见了。
“其实我一直就在怀疑。就拿前些日子让你去杀了祁焰那件事来说吧。我想你是觉得如果当初你执意杀掉那小子,会让我误会为你是想急于洗脱嫌疑……于是,你才选择放过了他。反正嘛,你给人的形象本就是总也办不好事情。但你也知道,我一直秉持怀疑态度,无论你杀不杀他,我对你的怀疑都不会增加,当然,也并不会消减。不过,那时候,你似乎使了些手段,之前那小子的上山并没有瞒过我,所以,我也就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不可能瞒过老三,但是老三一直没有回来。想来,是你针对老三的洞察力在那小子身上做了一番手脚。”
“……”唐七握剑的手不停地握紧、微松,希望以此来缓解那份不可抑制的颤抖之感,他的能力果然还是没有逃过修罗王的眼睛。
“这么说,那个刺客也只是个幌子喽?”许一叹气,“规劝法阵,其实是你搞坏的吧?”
唐七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这些年来总故意要把事情搞砸,而不遵循做事滴水不漏的原则,就是想以此来进行迷惑,让门里觉得他根本无心触及那些核心机密。虽说也还算是成功的掩盖身份,可也正因为如此,门里很多重大事情就不会让他插手,也就终归显得这一切所为根本毫无必要。
因为,正如许一所说,无论他唐七做了什么,没有切实的证据之前,他的怀疑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一分。好在,祁焰这步棋,唐七觉得,他终究还是走得对了……
“但还是要容我好奇的问上一句……”见唐七默认了自身的猜测,许一再次开口,“你把那个刺客藏在了哪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唐七摇了摇头,“我也只是借用他逃跑的这一契机,扰乱大家视线罢了。而关于这个刺客究竟是哪一方势力,我也很好奇呢。”
不是唐七不想说,而是他真的不知道。
那名刺客被困兽绳捆绑的严严实实扔在了囚室之中,自始至终也只有李四过去那一次而已。而囚室钥匙就在李四手中,照理说,除非硬闯,否则不管是谁,都根本没办法进入到囚室内帮他解绑。
当然,他们这几个师兄弟倒是可以从李四那偷来钥匙,但看守的弟子日夜轮岗,至少随时都有两名以上弟子看着,更何况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影”,想不惊动这些看守弟子,就比较麻烦了。毕竟,要做的事情并不是要把囚牢里的刺客救出来,而是帮他松绑,然后,靠他行刺李四。
这样一来,只要整个过程中被觉察出一点奇怪之处来,计划就要全部泡汤。
但这一切不可能,却只要满足一个条件,整个事件就很好解释了。
这个条件就是……掌门李四是间谍。
当然,这也只是唐七最大胆的猜测,留山七人里如果真搞出两个间谍来,那天道门就实在是太衰了。
他唐七为了今天的位置不知让附魔组织损害了多少利益,做出了多少牺牲……说到底,他觉得附魔组织为了让他的插入已经算是做到极限,他不认为组织还能有任何机会培养一个他这样的人出来。更何况,以李四入山的时间,组织当时还没有那个条件。
那么,难道说李四是别派卧底?
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的答案就更加让人难以置信了。可如果说李四是清白的,这不可能犯罪又无法解释……
所以,到头来,连唐七都只能把自身思维陷入到这么一个死循环中。
“这就有趣了。”听闻唐七的回答,许一喃喃。
唐七的话听起来确实已经没什么可信度而言,但这件事情本身就是疑点重重,许一却也难有一份准确的判断。可如果真有什么第三方势力插足,那么,这场战争的走向,便要更加微妙难言了。
不过,不管如何,许一还是更愿意相信唐七所说的乃他是想掩盖那名刺客踪迹的谎话。因为,他实在很难相信:世间还有人能将道魔两家统统玩弄于鼓掌之中?
各怀心事的片刻沉默后,许一眯起双眼:“老七,既然你我没话说了……那咱们继续吧?”
没有声嘶力竭的呐喊质问,平淡的三言两语也只是关于情势分析,而曾经视为可交付生命的师兄弟,终究还是要各为其主、兵戎相见。
“好吧。”唐七再次点了点头。
既然敢于暴露身份,他就不认为他这个大师兄还能有什么后手没有使出。可当此刻看着许一战意盎然的神情,唐七的心底还是不由增添了些许怯意……这种本能的担心或许有些多余,毕竟,用“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句,似乎也远远不足以形容天道门遭受的连续打击。
前一刻还胜券在握,这一刻绝对已被逼至了悬崖边缘。
正如唐七所见,所有杀手锏都已经全部使出,接下来,天道门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吗?
至少,作为大长老的许一还没有放弃。
尽管浑身浴血、劲气消耗严重,尽管属于他的那把飞剑已经被牢牢地握在了敌人手中。
不过,不能亲手灭杀掉叛徒也没有关系,只要能拦阻下对方,一样可以完成对天道山的守护。
“嗬啊。”随着许一的一声喊叫,一股惊天的气劲,浩浩然刺透了染血的道袍,直冲天际。而唐七手中的长剑,受此份气息感召,也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嗡嗡作响间,重放光彩。
就在唐七还想勉力控制之际,许一忽然动了。
没有人会单纯的认为天道门大长老只会防守,而绝不会进攻。
只是从来没人值得他主动出手罢了。
势破天地的冲击,就这样须臾间横纵百步,像一道闪电般杀到了唐七的身前,伸手一摁,摁住了他佩在身边数十年、早已心意相通的那把普通长剑。
许一的手掌重新握住了他的剑,剑上劲气狂吐,如银蛇乱舞,气势逼人。
而就在许一让人难以置信的主动出手之际,唐七的眼瞳里的惊异转瞬即逝,取而代之地,骤然流转出一股夺目光芒。
长剑被瞬间夺回,闷哼一声后,唐七拱成圆环无极的双掌,向内一合。
“啪”地一声脆响,空无一物的空气却像是坚硬的琉璃,片刻后被这双温软的手生生压碎,合在了剑身之上……
战斗再一次进入白热化。
然而。
有人却来大煞风景。
“你们慢打,我闪人了。”战千军百无聊赖的声音传来,人已迈步去往了奉天峰的方向。
一打一、一打二……一打一百都好,无关生死,只为享受战斗。自然,补刀的事情他不屑去做,哪怕这个叛变的道士确实救下了自身,依然让他觉得不耻。
“……”许一没想到,唐七更没想到。不过事情既已发生,自便认作理所当然:这家伙如果没了这份臭屁的骄傲之意,又如何愿以孤身犯险,独闯天道山?
其实,对于战千军来说,从始至终就没有什么局。许一也好,组织也罢,无论拿食人魔来作引诱,还是将唐七隐藏到了最后……都是一样的可悲。
局,往往是分不清局内与局外之人。
谋局定胜地人们往往在战事结束地那一刻,才会悲哀地发现,自己算来算去,反将自身给算计了进去。
战事地发展,永远和布局者最初的架构,渐行渐远。
不光是这场天道门与附魔组织的博弈,即便是唐七,如果知道战千军会选择不管不顾,或许就不会直接暴露。毕竟,战千军这么一走,他几乎已经毫无胜算。
或许,战千军真能成功阻止下血祭,以此来让他的死变得有些意义。
但终归不甘心,这也并不是唐七他想要的结果。
如果要以他的死亡为代价,那么,他大些胆子尝试去在二师兄的严防死守下杀掉“朝堂”,又何至于会出现眼前地情况?
越不想死,就越能清晰感受死亡来临前得那份恐惧。
唐七的手已经很难再支撑住许一蓬勃外放的惊天剑气,当然,他还不能收手,如果这一次收手,在对方堪比气场重压的剑势笼罩下,他会输的更加凄惨。
所以,他还需要耗得更久,一如计划般,耗到双方都再无力抵抗外侵。
这,就是一场攸关性命的赌了。
战千军上山,也就代表着即使张三成功击杀祁焰那小子,短时间内,他也将难以赶回。
那么,就赌他在被剑气削成一滩肉泥之前,会有人破阵上来好了。
闭眼、沉默、相持,气息鼓荡间,两个老道士彷若过往无数年里在自家道观中安然入定……
时间倏忽,不知凡几。
哗啦啦。
有风自山间骤起,拂起一片松涛,响起若此前细雨般哗然之音,山门处肉眼难辨的琉璃幻彩,蓦然间碎成丝絮。
阵之意,终被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