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辰塘。
嗡嗡嗡嗡。
本便已喧嚣热闹的辰塘城,因为今日的一场盛大演出,使得整个街头巷尾更加人满为患。演出刚刚落下帷幕,散场时,观众们陆陆续续走出竞技场,笑声与怒骂声依旧不断。
逆着人流,一个浑身被烧的乌七八黑的猥琐男人,向着竞技场旁边一处并不显眼的打铁场中快步走去。一双小眼睛始终谨小慎微的往四周查看着,瞧之这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正是从天道山逃出生天的“老大”无疑。
任务失败,而雇主又是如此权大势大,不敢回禀的他也只好偷偷地溜回家里,拿东西赶紧跑路了。
“对不起了,我的兄弟们。”
被人群挤得脚下有些虚浮,一股窝囊的感觉又涌上男人心头。这次,鼻头还有点酸酸的。不光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再也见不到了,连亲弟弟也让他给生生抛弃了啊。
说回来,老大依然不大理解为什么每一次逃出生天的都会是他。明明他也并没有比谁强到了哪里,照比他那个很有出息的弟弟,他真的什么都不是。但是到头来,却只有他一人成功地进入了天道后山,成功的找到了潺水珠,更是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成功摆脱掉了那个难缠的老道士。
必须难以置信啊。
因为,就连他最拿得出手的暗器功夫,老道士也可以随意靠着一片飞叶,便轻松实现了后发先至……而说到底,他就只是会逃跑罢了。
原本,他偷袭那个小道士也只是想让老道士分心去施予援手。谁成想,这个弱成渣的小道士竟然会这么关键。也好在,他并没有击杀成功,否则,他便真得无法获取潺水珠了。
要说当时那潺水珠所散发出来的恐怖领域,可是连他的身体也完全被冻结住了……
然而,就在他刚刚摆脱老道士,扛着那个可以控制潺水珠的小道士准备交差的时候,始料未及地,他竟是被一个穿着男人衣服的女人给拦下了。
女人很干脆的让他放人,他自然也就很干脆的选择继续逃跑。紧跟着,女人再无废话地放出巨大火球袭击,他则按照一贯的直觉躲了开去。可大火球落在地上,爆散开来,荒地上的废土转瞬间变成灼热的流矢。流失冲天而起,超乎想象的形成了高达数丈的火焰牢笼。
如此可怕实力的敌人,老大当刺客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见。望着女人轻描淡写的穿火而入,躲在牢笼正中的他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他当时想的,是老道士放弃追捕他,或许正是跟这女人的出现有关。
毫无疑问的“越世”,而究竟越过去多远也实在让人难以判断。但毫无必要了,就算被业内称作天底下第一的逃跑大师,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他也根本没有逃跑的胆量。
挺着完全僵直的身体,眼睁睁地看着女人不声不响地夺过早已被他敲晕的小道士,然后,老大就这般可怜巴巴地目送着女人再一次穿越厚厚的火墙从容离去。
他想求女人放过他,可他害怕到不敢发出哪怕一丁点声响。
厚重至极的火焰牢笼,不断扩张着,从外至内,缓缓连成了一片连天的火海。
直到许久之后火海才正式燃烧殆尽。
不过,一次又一次奇迹生还的他也真是命大,女人离开后,他竟然靠着毫无停歇地挖地,又一次顽强的活了下来。
但活下来的喜悦毕竟是短暂的,因为这一次的天道之行,简直可以说是彻彻底底的失败。虽说他以往也有很多次这种死里逃生的经验,可就属这一次最窝囊--
作为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刺客,可以逃命,甚至可以为了寻求机会而讨饶,但这种完全被吓瘫到只关心自身性命,而完全不顾任务的样子,实在太有损一个刺客的尊严。
对于刺客来说,只要不身死,就一定要把任务做下去,直到完成,或者殒命。但老大真的怕了,好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他不想再去找那个让他看一眼就腿软的女人。所以,他要背弃一个刺客的准则,选择逃亡……
老大的住所是一处打铁场,铁匠是他的“幌子”职业,但他也实实在在有这份打铁功力,他和弟弟二人都喜欢亲自动手打造趁手的暗器。他的打铁场就坐落在繁华的闹市之中,紧挨着辰塘城最大的那座竞技场,因为当年一位雇佣他的阵法大师兑现承诺,令打铁场长年重锁在法阵制造的迷雾之中,不被寻常人等发现。
说来可笑,为了掩藏起一个打铁场,却需要另外一个蒸汽缭绕的真正打铁场,兄弟俩雇了一些人,因靠近竞技场,生意也还不错。
不过,这段时间因为兄弟俩都要出任务,所以将店暂关了几天。
而对外营业的这间打铁铺便是法阵之始,穿堂过院,法阵迷雾将前方的道路覆盖成一片缥缈的白。如果继续往前走,肯定会莫名其妙走到某个刚刚驻足过的地方,并且失去路途的记忆。若不死心往前再走一次,势必重复迷路的循环,鬼挡墙似的。
于老大而言,当初之所以能洞穿天道后山“回头谷”的秘密,自家的这座法阵凿实功不可没。
闭上眼,遵循“前七后四”的入阵根本,一番左转右绕后,再睁眼时,迷雾破散,眼前豁然开朗。老大也已然可以望见属于他的那座打铁小屋。
虽然这是他最熟悉不过的回家方式,阵法也丝毫没有被人破掉的痕迹,不过这一次,老大心中有了一种莫名的心悸。
他的这种直觉一向准得惊人。
而且,从未有过差错。
逃?
老大犹疑了。
什么都可以放弃,但就是这里他不愿。
之所以要用打铁场掩藏起打铁场,就一定是因为这里并不是一处普通的打铁场……
这是一个可以让他带走的“真实世界”。
常家一代阵法大师的心血,真真正正的一花、一草、一世界!
和风煦煦,吹拂着满院银杉淡淡的树香,一条笔直的阶梯在眼前直铺而上。阶梯一尘不染,落叶不沾,最上方即是属于老大那一间略显邋遢的打铁场。
老大踏阶而上,那隔绝繁华尘世的树林里的气息,仿佛有种魔力似地安定人心。对他来说,为了留存这天底下为数不多的“世界”,他总该鼓起勇气。
阶梯尽头,推开房门,老大小心翼翼的往屋里望去--毫无意外地,算准了他绝对舍不得这一处“世界”,那位大人物似已在此恭候多时。
“啊!”
既然有所觉悟,在见到这位委托人之时,他本不该如此失态。可让他一脸震惊地,并不大人物的大驾光临,而是一个坐在地上满脸虬髯的壮汉。
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要说大人物现如今可都是身形笔直的站在地上呢。
“咱儿还想你来这儿做什么呢,原来是约了老相好见面……”虬髯壮汉一开口,便语出惊人,“不过,不是咱儿说你,老石你这口味儿可略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