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学,路老师就下发了文理分科表。
“大家回去好好跟父母商量一下,月考前交上来。我建议还是选自己擅长的,我相信大家都清楚自己的水平,我也不多说了。哦,如果想留在十班学文,这张表就不用填了。”
我紧紧捏着发下来的分班表,想要直接把它团了。就在想动手的那一刻,手却不听使唤地把它收进了书箱。
终归还是犹豫了。
一下课,我就溜到办公室问路老师的意见。
“你怎么还犹豫了?你文科那么好,我还想等分班以后你给我当课代表呢。怎么了,因为什么犹豫?”
我咬咬嘴唇:“我……舍不得十班的同学。”
路老师一副了然的样子,请我到她对面坐下。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她浅笑。
“啊?还有谁啊?”
“你同桌啊。他高一时候就问过我了,说按自己的能力来说应该学理,可是又舍不得十班的朋友。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们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看来我还是错了,你们比我们那时候的小心思多了不少。”
我总觉得,路老师知道些什么。但也只能笑笑。
“其实我的话也决定不了什么,只能给你们一个参考。我先问问你吧,你的梦想是什么?”
“当编剧。”
“嗯,那很好啊。所以你大学肯定要学这方面的知识对吗?可是,你又不知道这个梦想是不是能实现,是吗?”
我抿着嘴唇,点点头。
“看你的样子,你是很清楚编剧这行的一些难处,所以才会动摇吧。其实我觉得,任何一个行业,必定都有黑暗的一面,那相对的,也肯定另一面充满着阳光。如果你愿意顺着光走,说不定就能找到了呢。”
路老师轻柔的话语似一颗轻柔的羽毛落在我心底,溅起点点水花。她就是这样,总能打动人。
“再有你说的,舍不得同学。其实就算不在同一个班还是可以见面啊,不影响的。当然,如果你实在割舍不下,或者认为友情对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我也不能拦着你。只是在此之前,你要确定,你除了编剧,还有其他可以做,不然……你明白吧?”
我点头,然后告辞了。
那两天,我时常会很荒唐地想,韩楦会不会因为什么原因,就放弃了学理,而来学文?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我更不希望,他的未来出现任何差错。
夜晚,我窝在被窝里,听着旁边床铺上传来的阵阵均匀的呼吸声,我突然就想通了——当初我跟韩楦约定过一起考上戏,那就得看的长远一点。如果我为了能跟他一班而去学理,那我就考不了戏剧文学专业,而且万一没分在同一班呢?
想通了这一点,心里总算踏实了,翻了个身安心地睡去。
“林飘,你准备选文选理啊?”第二天早饭,我借机问她。
她叹了口气:“唉,我还没想好呢。我的文科和理科水平都差不多,而且我大学想考舞蹈学院,其实选哪个都行,但是如果考不上,我还是要参加高考,所以我得有两手准备。唉,愁死了。”她烦躁地用拳头垂垂头顶,紧蹙着眉头,饭也没吃下去几口就离开了食堂。
“你知道吗,我特别羡慕你。”走在通往宿舍的林荫小道上,她突然这么跟我说。
“羡慕?”
“嗯。你很清楚自己的未来往哪个方向走。你想考戏剧文学系,如果考不上还可以考中文系,不管是编剧还是写作,都是你想要的。我就不一样,除了艺术,你让我干什么我都不会甘心的。所以如果艺术学校落榜……我可能这辈子就失去方向了。”
我被她说的有些悸动。
凡事都有万一,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拿它无可奈何。
“哪儿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啊。你现在天天为了自己的艺术梦想这么努力,哪会考不上呢!”我故作大大咧咧的样子安慰她,其实,也是在宽慰我自己。
我总是试图让自己相信,只要努力,你所期盼的,就一定会来到你身边。
交分科表的那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我们四十的人,垂着四十颗脑袋,紧盯着桌面上的分科表,各怀心思。
我有意无意地撇向韩楦的方向。果然,他选择了离开。虽然一早就料到,可心里依然觉得别别扭扭的。
真TM矫情。
“来吧同学们,交表吧……”站在讲台上许久了的路老师,终于开口说话。我抬头看向她,不知是不是我视线模糊造成的错觉,总觉得路老师的眼眶红得发烫。
有几个人犹犹豫豫的起身交了表,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走到讲台前,决定了自己未来的路途。
唯独我身边的人,静得吓人,感觉身上冒着寒气,连他后桌都感觉到了,问我发生了什么。
“喂,你不交啊?”我戳戳他的胳膊,问他。
他倏地转过头来,如同警察审犯人一样,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我:“你希望我学理?”
我迎上他淡漠的目光,没说话。
本来我想说,学理对你好啊。但不知怎么,看着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徒然地动了动嘴唇。
他依旧看着我,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拽起分科表,带着浑身戾气走向讲台,把表格狠狠地拍在讲台上,发出一声巨响,就像老师们上课整顿纪律那样。
全班人的身体一震,然后不知道是谁,居然发出了嘤嘤的哭声。
“我不想离开十班……可我不知道未来的方向在哪儿……”
情绪如同流感病毒迅速传播开,班里一阵骚|动,有人抱怨,有人哭泣,有人甚至想要把分科表改了。
我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在难过些什么。
不,其实都是假的。
路老师自始至终一言未发,拿着那一沓分科表,迈着沉重的步子,转身离开了教室。
她走后,班里反而静得出奇,没有人再发出任何声音,哪怕是一个字符,也没有。
韩楦终归还是离开了十班,带着未知的未来离开了。
好在,林飘还在我身边。
放学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外加郑辛心,准备去吃个散伙饭。郑辛心愣要拉上体委,我们也没多说什么。毕竟,他们两个也要转走了。
我们多多少少都喝了些酒,意识都不太清楚了。我没敢多喝,怕回不了宿舍了。
我至今记得,郑辛心作为班长,喝到毫无意识地靠在我身上,对我说的那些话。
“小时候,第一次听到欣欣向荣这个词的时候,就觉得,如果有一天,有一个叫向荣的人能够在我身边,那该多好……”她笑着,溢满了少时的憧憬。可很快,她的笑容一点点褪去,无奈的摇了摇头,“可惜没有……我喜欢上了……他。”她指着体委的方向,“他在我心里,就是那个我要找的‘向荣’,可他不喜欢我,不喜欢!哪怕,我去学理科是因为他,他也不会喜欢……”
她嚎啕大哭起来,宣泄着自己埋藏已久的情绪,如同一个找不到家的方向的小女孩儿,可怜,孤独,无助。
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这么一个人,愿意为了他,放弃所有,愿意为了他,赴汤蹈火……或许极少有人能看到他的这份心,但却从来不放弃。
林飘如是,郑辛心亦如是。
我无法做到与他们一样,默默无闻。有的时候,我总是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欢他这件事,唯独不想他记得。可是,这好像也没什么用哈……
我和林飘送郑辛心回了宿舍,才爬到自己的床上入眠。
第二天,当破晓的黎明再次到来,我揉揉惺忪的睡眼正准备起床,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我在心里抱怨着,起身去开门,却见两个文质彬彬的警|察正站在门外。
顿时就清醒了。
“你好,我是XX警|察局的。”他们给我看了一下证件,“请问哪位是林飘?”
林飘从床上下来:“我是。”
她的脸上的出奇淡然使我难以理解。要知道,我看到他们的那一刻,彻底懵然了。
“据调查,你有涉嫌一起杀人案的嫌疑,请跟随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好。”林飘答应的无比无比爽快,就像是……
像是早就预料到。
可是,我还是没有办法,把林飘跟“杀人”二字联系在一起。
“你是她什么人?”警|察将目光转向我。
“朋友。”我如实回答。
“你也跟我们去一下,配合调查。”
我是自己尽量平静下来,点点头,换上衣服,跟林飘一起,坐上了警车。
透过车窗,我看到一大群人围在校门口,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我低下头,不去看他们。
但求问心无愧。
很快就到了警局。我和林飘被分开询问。
“你不用紧张,我就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好。”
我和那位男警面对面而坐。
“你与林飘是什么关系?”
“朋友。”
“你与她如何相识?”
“在音乐学院的报告厅里。”
他正在记录的手一顿,从旁边拿了张照片给我:“那你还是否记得,照片上的人?”
我一看,这……不是苏梦舞吗?!
“记得。”我点头,“她是我初中同学,那天是专门去音乐学校看她演出,只不过后来……”说着,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您的意思是,林飘跟她的去世有关?!”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只是让我详细叙述了苏梦舞从出事到去世的经过。
“仔细回忆一下,当时参与第二次抢救的医生有哪几个。”
“有一个实习的路医生,还有外科的主任,还有几个护|士。”
这时,另一位警|察推门而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他便起身道:“谢谢你今天的配合,你可以走了。”
“那林飘呢?”我的心突突突地跳着,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他们并没有理会我,而是转身离开了。
我独自一人失魂落魄地从警局出来,却看到韩楦正等在外面。
我瞥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我看见你被带过来了,就一路跟来了。没事吧?”
我不敢去看他的目光,只是摇摇头:“我没事了,可是林飘她……”
接下来的话太残忍,我不敢说出口。
“怎么了?”
我摇头,跟他一起踏上回学校的路。
“苏梦舞的事,你觉得是意外还是……”我好不容易才说出口,“谋杀?”
他的脚步一顿,什么都没说,继续往前走。
可他不说,我也知道了。
哪里有这么有针对性的“意外”。
结果一直没有下来,我一直心神不定的。
林飘那么温婉的女子,怎么可能会去杀人?可是……
我突然回想起她的反常。
我16岁生日那天,她说,如果有一天,发现她不是表面上的样子……
林家宴会那天,她说,如果因为他喜欢的人伤害到我……
还有某一次,我回到宿舍,看到她兀自伤心……
不,一定不会有事的。
林飘才不是这种人。
我们可爱的林飘,可是以后要站上国际舞台的人,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