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睁开眼睛,是在医院的病床上。我的左手上扎着针,连着一根长长的管子,一大袋葡萄糖正在一滴一滴地流下,透过阳光显得格外有意境,就像……我也不知道像什么,总之觉得很美好。
“闺女,醒啦?”
一转头,就看见我爸坐在我旁边,略显憔悴。
“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啊,发烧快四十度,晕过去两天了,幸亏你同学林飘和韩楦把你送过来了。要我说,你还是回家住吧,我每天开车接你就是了。”
“爸……”我无力地说,“不用回家住。我小时候不也经常生病嘛,能有什么事啊。”
我爸弹了弹我的脑袋:“你还真有脸说。从小就总生病,长这么大了这体质也不见好。”
“我饿了……”而且不想再听他唠叨了。
“好好好,我给你买饭去。有事叫护士啊。”说完,我爸便起身离开了。
他走没多久,房门却又被推开了。我正想着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却看见李天依朝我走过来。
我想要坐起来,头顶却传来一阵刺痛,使我败下阵来。
李天依把我按在床上:“躺着不许动。我一会儿给你看样东西。”她神秘地笑着,然后把一些水果放在床头。
“什么啊?”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我粗略地扫了一下,是张报告单。前面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数据,我也没看懂,只是最后一行居然写着……
我抬头,错愕地看着李天依,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我面前的这个跟我相貌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儿,居然跟我真的是双胞胎姐妹!
这……怎么整的跟电视剧一样……
我很想激动地抱住她,奈何有病在身,所以把这一切化为捂着嘴笑,不停的笑,想停却停不住。
她也忍不住笑了,眼角还泛着点点泪光。
“你什么时候……”半晌,我才说出一句磕磕绊绊的话。
“上次在天台上,你还记得我揉你头发来着吗?”
我点头。
“嗯。我趁你不注意……”她神秘地笑着,做了一个把什么东西拔起来的动作,然后接着说,“世界上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只有可能是双胞胎!”
不过很快,我们的笑容便一点点退去,最终化为略带伤感的严肃。天依紧紧地盯着地面,双眸的神色如海底般深邃,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她大概是跟我想一块儿去了——既然我们是双胞胎,那我们一开始为什么会被分开?
果然,须臾,她开口问我:“你爸妈……有没有对你不好的?”
我抿了抿嘴唇,不知如何开口。有个答案在我脑海里盘旋,而我不愿承认。
终于,我还是投降了:“我妈。她除了钱,就什么也没给过我,对我基本不关心。”虽然还是叫“我妈”,但我明白,从这个答案毫无征兆的出现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她其实……不是我妈。
眼眶有些酸涩,赶紧伸手揉了揉,让想哭的欲|望退回去。
“那这么说来……”天依倒吸一口气,“我应该姓金啊,跟你一个姓。”她很开心的笑着,恍若在发光,使我有些迷醉。但我很快反应过来,她是不是真的很开心,无从得知。毕竟叫了十几年的妈不是自己亲妈,叫了十几年的爸不是自己亲爸,谁能开心得起来呢。
我俩又扯了会儿有的没的,然后她就回学校了,临走前特地把报告单交给我保管,她说怕被家里人发现。
其实我跟她一样,都不希望家里人知道我们发现了这个秘密。因为说出来,造成的结果只能是彼此伤害。
如果有些事情说出来会平添伤口,那我宁愿把它在心里埋藏,直到我不得不永远地沉睡。
*
又在医院住了将近一个星期,才得以回到学校。一进班,韩楦就“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请我坐到里面。我笑呵呵地走进去坐下,整理这几天发下来的作业。
气氛终于不再是僵着的了,挺好。
林飘回过头来跟我说,这几天李天依总往我这儿跑,都被她明令禁止了。我没说话,只是把手伸向口袋,环顾了下四周,发现没人看过来,才放心地把那张报告单交到她手上。她看完也是半天没反应过来,瞪大了双眸,连说话都结巴了。
“你们……这……不是假的吧?”
我忍不住笑了:“你不希望是真的啊?”
“不是……这也太突然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韩楦突然凑过来:“什么发生了什么?”
我把报告单从林飘手里抽出来,按在心口,神秘地笑笑:“没什么。”
韩楦上下打量我两眼,突然向我的胸口伸出手,不给我反应的机会,迅速把报告单就这么抢了过去。
我的胸口感觉被什么轻轻触碰了一下,又很快离去,只留下一点奇奇怪怪的温热,烧得我发慌。
我不动声色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韩楦用他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捏着报告单,目光落在最后一行,久久不曾离开,那深邃的样子,仿佛要把纸穿透。
这一切的背后,都揭示着他内心的复杂。
我抿了抿嘴唇,没敢开口把它要回来,也没敢问他怎么了。我从他似海的眼眸中看到,他和天依的背后,还有很多我无从得知的故事。我突然悲哀地发现,他的生活究竟长什么模样,我连最基本最模糊的轮廓都看不到。
我轻叹一声,翻开英语书,想要背单词。但我看到的却是那一个个英文字符,都长着一张不怀好意的脸,在肆无忌惮地嘲笑我的一败涂地。
要不是还有五分钟上早自习,我一定立马奔下楼,到操场上去肆意狂奔。
*
下课的时候,何萧华突然兴冲冲地跑来我们班,告诉我和韩楦说他看见沈老师了!
“你眼没瞎吧?沈老师怎么可能在这儿呢?”我们两个难以置信。
他见我们俩不信,直接拉着我们来到了一间办公室的窗外,不一会儿果真看到沈老师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我跟韩楦面面相觑。初中的老师,怎么会随随便便就能来高中教课呢?
“大家好,我叫沈韵,从今天起呢我就跟大家一起在这里教课。我教的是美术,如果各位需要占课的话希望能提前与我商量一下。”
这声音,轻柔有之,优雅有之,委婉动听亦有之。这……真的是我所认识的沈韵?而且,她居然教美术!真是太深藏不露了!
何萧华突然笑了,而且是那种异常激动的笑:“我听说了,她教我们班噢!”
韩楦奇怪的打量他两眼,还摸摸他的额头:“你没事儿吧?沈韵教你你这么高兴?不怕被骂死啊?”
何萧华不以为意:“她教的是美术,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我巴不得她教我呢……”随着话语声的落下,他的脸上居然浮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娇羞。
对,就是娇羞。
我猜,这小子八成是今天早晨出宿舍之前脑袋被门挤了,要不就是没赶上早餐所以脑袋不清楚了,该看校医了。
我跟韩楦趁他往办公室里望的功夫悄无声息地溜了——远离脑癌患者,从我做起。
*
随着我与天依的亲缘关系确定,她开始频繁的在学校里走动——她之前都是一整天一整天的待在教室或者宿舍,很少有人知道她就是李天依,只知道有这么一个拥有“光荣事迹”的人。
所以我俩站在一起的时候,极少有人能分清。以前听长辈讲过双胞胎之间的一些很尴尬又有趣的事情,现在真落在自己身上,一时间还真难以适应。好在我俩行事风格完全不同——她是那种看着谁不顺眼肯定动拳头的,我是能忍则忍,不能忍则不理(除非他跟韩楦过不去)——所以我俩只要一张嘴或者动一动手指,就很容易分出来谁是谁。
可韩楦的眼睛却很巧妙地避开了这一点,真是……让我想死。
当然,我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自己而离开人世的——至少在确认韩楦也喜欢我之前一定是这样的。
那天中午,天依来找我说要请我出去吃饭。想想其实也是,我们姐妹俩从相认了以后虽然都激动无比,但好像从来没有好好的在一起聊聊天,叙叙情之类的。
她把我带到了一家很有名的餐厅。有名到什么程度呢?就是那种不提前一个星期预定绝对排不上位置的,而且保持了零差评很多年。不得不说,我这姐们儿太够意思了!
“缕衣,想知道我跟韩楦究竟是怎么回事吗?”她喝了一口汤,跟汤的味道一样不咸不淡地问我。我刚想开口回答,她却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我知道你其实一直都很在意,只是你从来没提。那我今天就坦白从宽——咱可提前说好了啊,你如果羡慕嫉妒恨,就把一切都发泄在食物上,不许‘谋杀’亲姐。”
我不禁被她这话逗笑了,咬着筷子点点头。
*
篮球赛开赛前两天,韩楦与众队友在中午午休时候抓紧练习,制定战术。很多班都是午休时候练,所以整个操场上都是清一色的寸头男同志。这个时候,也没有人还会想着自己刚才运球的动作帅不帅能不能吸引女生之类的。
老天当然不会让你料到。
一位长发飘飘的女生就这么在众人不知不觉间混杂进了满是男生的操场,然后在神游间,被一个男生吸引了目光。
连贯流利的运球动作,几乎完美的扣篮,令人望而却步的腾空高度……这一切的一切,都吸引着她。
她突然又动了歪心思。
她也不知道这样的心思对多少人动过几次,但不管多少次,她都没有阻止过自己这么做。
所以这次,她照旧没阻止。
她刻意走到离他的篮球架最近的地方,整理整理头发,期待着他目光的凝聚。
果然没多久,他便发现了她。
但她没想到的是,他开口第一句话居然是:“金缕衣。”
李天依愣了愣,但并没有纠正他的打算,收敛了自己平时的大粗嗓门,就这么接着他的话茬跟他聊了一中午,直到……
“李天依!”一个粗犷的男声打破了她所有的伪装,“呦呵,又换男朋友了哈!”
她盯着他一副讨人厌的模样,很自然地挽住了韩楦的手臂,恢复了往日大大咧咧的模样:“没错!你想怎样?”
而她更没料到,自己旁边的男生居然没有挣脱开自己,也没有为自己的身份辩解。
然后,两个人就这么走到了一起。一个不认真对待,一个不知道为什么。
“后来呢?”我认真地盯着她讲,然后干了不知道第几碗汤。
天依塞了一大口饭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后来就认识你了呀!然后他也如梦初醒一样,跟我分手了。就没了。”
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讲身外之事。
其实我很羡慕她,说关于自己的事情的时候,总能说得好像无光痛痒一样,不悲不喜,没那么多冗杂的情绪埋藏在话语里。反正我是只能表面上装淡定,但只要一开口,就什么都暴露了。
我的好姐姐,快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