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又熬到了周五放学,终于能回家了。我背着沉重的书包,挤出校门,第一眼就认出了我爸——他那件西瓜红T恤实在是太显眼。
我爸一看见我,便殷勤的把我拽过去,拉着我嘘寒问暖。我打趣说,我军训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心疼。
“唉呀,现在你妈在国外,你也住校了,每天家里就我一个人,别提多没劲了……”我爸一边开车一边唠叨着,我就坐在一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偶尔附和几个语气词。
“诶对了,你大学想学什么专业啊?”
“戏剧文学。”我回答,“我已经想好了,以后就考上戏。”话说完,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居然在跟我爸很认真的谈论这个问题。
“嗯,挺好挺好。”我爸连连点头,“只要你自己喜欢就好。”
我没想到我爸居然答应得这么利落。
“当初你爸我啊,就听了大人们说的什么‘学理科才有前途’,结果硬着头皮去学自己不擅长的,大学选的专业也是赚钱多但是自己不感兴趣的。所以你看现在,我一事无成。所以啊,自己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我静静凝视着我爸说话。这是我进入青春期以来,第一次觉得,他的形象那么的高大。
他很快给我报了培训班,于是我能在家呆的时间就更少了,干脆又从家拿了好多东西回宿舍,决定短时间内就一直蜗居在学校不回家了。
*
周末下了课,本来打算直接回学校,突然想起来我妈临走前给我的银行卡我还一分没用过,于是脚步一转,走去了商场,买了些首饰还有放在宿舍里的东西。
回到宿舍,却发现宿舍门没锁,还以为走之前忘了,直到看到林飘躺在床上才松了口气。
“你回来这么早啊?去食堂吃饭呗。”我推了推林飘。
她翻了个身,有些虚弱地回答:“不去了,你去吧。”
“怎么了,你不好受啊?”
“没有,就是……心情不好。你去吃吧。”她的语气中带着些哽咽。
我想再问她些什么,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拿着她的饭盒去了食堂。
吃完了回来,她终于不再是虚弱的样子,而是坐在床上玩手机。我松了口气,把饭盒递给她:“给你,全食堂最后一份排骨,给你留着呢。”
她笑了笑,让人有种她在发光的感觉:“谢啦。”说完,便大口趴着饭,估计是饿了很久都没去食堂。
我把买的那堆东西拿出来,放在在桌子上各个位置。头上突然传来了林飘优雅的声音:“缕衣,说说你跟韩楦的故事吧。”
我正在放东西的手条件反射的一顿,继而抬头看向她,口不对心地说:“我跟他哪儿有什么故事。”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们不是在一起了吗?”
我倒希望是啊。“没有,我单恋。”天知道我说这话的时候有多难过。
“我们看他对你这么好,还以为你俩在一起了呢。话说回来……你表白啦?”她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像是在期待我的答案。
“没有,是被别人说出去的。”我顿了顿,说出那个很久没提到的名字,“苏梦舞。”
然后林飘就没再说话了,一直很安静地吃着饭,一副有心事的样子。但她不愿说,我也不好问,只能在那摆弄着买来的小玩意儿。
我突然想,人在沉默的时候,远比他愤懑的时候令人害怕。所以,我宁愿他们在有心事的时候大哭出来,也不愿看着他们沉默不语。
这样真的,很叫人心疼。
*
时间的步伐再次临近了九月二十九号,日历又翻过了二十多页,我十六岁的生日,就要到了。
伴随着它而来的,还有月考、板报布置和篮球赛。
但是那又怎样?这也阻挡不了我和林飘想要给我庆祝生日的步伐。不赶巧的是,那天是工作日,所以我们这些寄宿生只能在操场上庆祝。
不过这事儿还得感谢何萧华,吃食都是他偷偷跑出去买的,为了韩楦能跟我们一起庆祝,特地跑去劝说宿舍管理老师让韩楦暂住一晚。
我跟林飘、郑辛心还有他们两个人准时在操场上的主席台集合。为了不被发现违反校规,何萧华只买了可乐,蛋糕也是买了五块小块的那种。说了句生日快乐,干了几大口可乐,我们就开始狂吃——幸好听了郑辛心的话,放学没去食堂吃晚饭,不然就亏大了。
林飘突然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如果有一天,你们发现我不是表面上的样子……你们会恨我吗?”
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没有人去回答,她这句话也就如同小石子沉入海底了。
很久以后,我回想起她说这话时的神情,愧疚、自责、不安、难过,都借着灯光展现得清清楚楚。
只不过,当时谁也没发现。
何萧华在我们班的人面前总算消停了点儿,没一口一个嫂子地叫。大家都很识趣的没提月考,只是我总是一不小心就想起当初沈韵老师故意给我多扣八分的事儿。至今我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仅仅是因为看不惯我,所以就这么做?
在吃饱喝足也聊畅快了之后,我们终于心满意足地回了各自的宿舍。但是我没休息,抱着我爸前两天刚给我买的笔记本电脑查找板报资料,又背了会儿语文,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翌日就是月考。在跟九科恶心的题目“杀”过一回后,依然要留下来对着板报“发功”。
还是老规矩,韩楦画图我写字,所以他先画,我在一旁写稿。说真的,韩楦在认真的时候,身上散发着一种莫名的魅力,总能把我的目光吸引过去,并且牢牢地固定住。
此时此刻,偌大的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为同一件事情而忙碌,只要一个回眸眼中就只有彼此,就这样伴随着黄昏的夕阳一分一秒的经过。
但好景不长,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开始哭泣,而且一时间不肯安歇下来。我皱皱眉。教室里没有雨伞,一会儿要怎么回宿舍?
“韩楦,你有雨伞吗?”虽然很不忍心打扰,但还是不得不问。
他很淡定的答道:“没有。”
……
“那看来我一会儿得淋雨了。”我叹口气,也没心情写了,干脆把笔收拾起来。
“你叫林飘来接你不就得了。”他放下粉笔,从椅子上跳下来。
“可是林飘今天临时有事儿回家了。”我无奈的摊摊手。
韩楦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勾了勾唇角:“放心吧,我有办法。”说完,他看看表:“不早了——这雨看来短时间内停不了——走吧。”
我们收拾好东西,走到教学楼门口,看着无休无止的瓢泼大雨,又望而却步。韩楦突然把校服外套脱了下来,用双臂撑着在头上,对我说了句“进来”。我的心一软,愣了两秒,还是照做了。
他的身上很温暖很温暖,和有些瑟瑟发抖的我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与他距离只有那么几毫米,有时我的右臂触碰到他,有如触电的感觉。但我没有躲避,也不想躲避。他总是这么的美好,让我忍不住想要靠近,再靠近。
我们一路小跑到宿舍区的大门外,宿管老师大概是看他为我遮着雨,所以破天荒的放他进了。我跑上楼给他拿了把伞,然后辙回去,与他很不舍的道了别。我这才发觉,我的脸上滚烫滚烫的,跑到镜子前一看,果然红得不忍直视。但愿刚刚他没有注意。
*
第二天去班里之前,我看着柜子里的雨伞犹豫了半天,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拿一把放在书桌里备着。毕竟如果这样,那昨天的那一幕可能就不会再发生。但如果不备着,万一哪天又赶上比这还大的雨怎么办?
我咬咬牙,“砰”地一声关上柜门。
既然不知道答案,那就赌一次。
*
数学课结束,全班人都松了口气,为下节是体育课而喝彩。
林飘突然回过头,指着数学卷子上一道题,来问我解法。我记得过程在草稿纸上写过,但是找了半天却怎么也找不到草稿纸了。我的心不由得一紧,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遥想当初考试的时候,答完卷子的我闲来无事就在草稿纸上一遍一遍的写韩楦的名字……万一被人捡到了……天啊……
然后,由于紧张,那道题的解法也被我忘得一干二净,连渣都不剩。
就在我慌乱之时,右手边却传来嘲笑声。我冲他翻了个白眼,心想还不是因为你!
林飘看着我们俩,忍不住也乐了,拉着我上体育课去了。
其实体育课对我们这些学习中等的人来说,其实就是自习课,捧着语文书在阴凉地儿背也没人管。可这回背到一半儿韩楦突然来找我说要去布置板报。
“下周不就是篮球赛了吗?你不练啊?”
他把我的书从我手中抽走:“我都这么厉害了,还练什么?跟我走!”
我被他弄得没办法,只好冲林飘无奈的笑笑,然后任命的走上楼。
他的绘图还差一点儿,所以我就接着改稿子。偶然间抬头,却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韩楦,我总觉得你这儿画得怪怪的。”我指着他正在画的卡通人物,紧蹙着眉。
韩楦无奈地放下粉笔:“我知道,但是改了很多次也没用,所以只能这样了。要是魏晔在这儿,这都不算事儿。”
我拿起粉笔,站上椅子:“说到他啊,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他明明分数可以上师大附中,却偏偏志愿表三个都填一中。”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直觉告诉我这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浅笑。其实我何尝不是这样,因为韩楦想考三中,我就也奋发图强努力读书,虽然后来不再是这个原因,但是在分班表上看见他的名字的那一刻,激动的我就知道,我的初心未变。
茫茫人海中,我们依然可以每天见到对方,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