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我和韩楦受邀,参加了苏梦舞的葬礼。
葬礼安排在一座古老的教堂,无比庄重。
苏梦舞的母亲说,苏梦舞曾经希望婚礼能在教堂举办,但婚礼是不可能的了,所以要让她走的时候,完成自己的梦想。
这天又下起了瓢泼大雨,一天都毫不停歇,像是上天在为这个年轻女子的逝去而悲伤哭泣。
悲伤的气氛,笼罩着整个教堂。
葬礼结束,我失魂落魄的跟韩楦往外走,却看见角落里,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正在不停的数钱,好像都是我们这些来宾给的,眼眸中闪着亮光,嘴角上扬得夸张,满是贪婪的味道。
我记得他,苏梦舞的父亲。
一大堆疑问在我脑中滋生,使我难以理解。一个父亲,怎么会在女儿死后还算计着从中所牟得“利润”呢?
韩楦大概也注意到了这点,拽着我快步往外走。
“我的天啊,这世界太可怕了,真是什么人都有。”出来后,我按着胸口,有些余惊未了。
他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们坐上我爸的车,回到小区,在同一个楼层分别,走向距离一米的两端。
“缕衣啊,过两天咱房子就能去住了,你抓紧收拾收拾东西啊。”回到家,我爸把这个消息告诉我,语气中略显兴奋。
我一愣,“哦。”
我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些什么,可能是因为对面的某个人,可能是因为住习惯了不舍得。有个答案在我脑中闪了一下,我没能使它停住。
我跟韩楦说这个消息之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挂了电话。他有时候就是这样,不说话,你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直到我要坐上车走了的时候,他却以极为不显眼的动作塞给我一张字条。
我的心一紧,下意识地回过头,可哪里还有他的踪影。
但还是忍不住莞尔。
新房子离三中很远,所以我爸决定,高中让我去住校。
其实就算离得近,我也不想在家住。不知道为什么。
到家第一件事儿,就是看字条。
我记得班里人看咱俩同时到学校的时候的起哄;
我记得过年的时候你说烟花虽美却短暂;
我记得我说也要考上戏的时候你难掩的喜悦;
我记得你手上冰冷的温度。
所有的一切不止是你——我也记得。
然后我就很不争气的脸红了。我想给他打个电话问他究竟想表达什么,但看着通讯录徘徊许久,还是没拨出去。
干脆连东西都没收拾,盖上被子蒙头就睡了。心烦意乱的。
感觉很不好,怕是我自己想多了,但还是忍不住瞎想。
这个死人。
*
我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朦胧之中,看到来电显示是“倪肆”,接起电话,却听到一个女孩儿骂骂咧咧的声音。
“你就是金缕衣对吧?我告诉你,倪肆现在和我在英国,他从来都不喜欢你!他是我的了!我警告你以后不要再跟他联系!”
然后她就挂了电话。
他去英国了……跟另一个女孩儿……他没喜欢过我……
我的意识依然有些模模糊糊,但却很清晰的捕捉到了这个信息。
他不喜欢我,我一点儿也不介意。
可他分明不喜欢,还跟我在一起,最后还留我一人。
你这是何必呢?我本来就一无所有。
伴随着种种情绪,不知什么时候,终于再次进入梦乡。
梦里,我独自一人站在海里,海水不停地往上涨,一直涨,而我毫无知觉,双眸空洞,不知何为害怕。
一个巨大的浪花拍过来,将我拍倒在海水中,冰冷的海水灌入我的鼻腔,我绝望地闭上双眼,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恍惚中,有人将我捞起,冰冷的身体感到了一双手的温热。
许久后醒来,看到一个人,静候在我的身边。我试图去看清他的面孔,却只感觉到眩晕,感觉到韩楦和倪肆的面容在眼前交替着,晃得我不知所以。
……
然后我就真的再也睡不着了。
“我以后再也不要见到苏梦舞。”
这句话是我去请求倪肆的时候,他说的条件。不过,他后来说不算了。
但他现在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想见都见不到了。
泪水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滑落,带着我对她的惦念。
*
正在大家沉浸在奥运会的气氛中的时候,我却一个人来了墓地。
虽然是在郊外,但离我家并不远。
那是我第一次,去看望一个逝者。
“苏梦舞,我来看你啦。”我将手中的白菊轻放在墓前。
“我跟倪肆分手啦。可能你不知道,他从来就没看上过我……”我蹲下|身,凝视着面前苏梦舞的遗像,“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在跟他分手的时候那么决绝。因为他真的,不值得……
“那天,韩楦塞给我张纸条。我知道,可能说这个你会不太高兴,但是这些,我也就只能跟你说说了……我现在真的好纠结,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到底喜欢谁,或者,到底谁喜欢我。
“现在你的音乐学校一片兵荒马乱,已经为这件事付出代价啦,开心点。
“你知道吗,我以后想当编剧。等再过几年,我考上上戏,学业有成,我要把你写进剧本,就写成那种全亚洲无人不知的女歌星。”
从墓地出来,居然看到了付语和莫荧儿,打着一把遮阳伞,往这方向走来。她们显然是没有注意到我,依然在走自己的路。
她们也永远不会在注意到我,按照她们自己的路,走下去。
我一声不响,装作没有看见她们的样子,骑车离开。
自从那次事故之后,无论多远的路,我都不再坐公交了。
不敢再坐了。
所以,这俩简单的自行车,就成了我出行时常用的交通工具。既锻炼身体又环保,多好。
我骑车走在路边,顶着毒辣的阳光,平稳前进。
可很快,我便有些支撑不住了,怪我出门之前没看天气预报,没料到居然有这么热,感觉头晕乎乎的,呼吸也有些困难了。
离家不远了,再坚持坚持。毕竟这可不是我爸妈的年代,倒路上了还有好心人送医院。
但我终究,没能打得过老天。
……
再次醒来,是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周围的家具风格像是个男士的。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不会是被绑架了吧?!
但下一秒,我却安心下来。
坐在书桌旁的男生,正是许久未见的老同学,魏晔。
“哟,嫂子你醒啦。”
我也懒得跟他计较称呼问题,从床上坐起来:“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去墓地的路上看见你骑着车晕在路上了。”他答。
“你也是去看苏梦舞吗?”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虽然苏梦舞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但魏晔跟她又不熟,有什么好看的呢。
但他并没有感到奇怪,只是说:“不是,是去看一个亲人。”
他顿了顿,“我妈。”
“对不起,我是不是……”实在没想到,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他,居然是一个缺失了母爱的人。
“没事儿,”他做出一个满不在乎的表情,“我对她早没什么印象了,是我爸非让我去。”
“噢。”我吐出一个单音节。他虽然这么说,但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男孩子都太爱隐藏自己的情绪,比如他,比如韩楦。
然后他就没再说话了。我也无话可讲,便赶紧道谢,然后告辞了。
拦了辆出租车回家。路上,我突然想,其实我们平时所看到的,大多都不是彼此真实的样子。比如倪肆曾对我表现得情深意切,但其实他从不曾对我有过感情;比如苏梦舞生前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是个内外皆美的好姑娘,但她也曾背后叉我一刀。
也比如,像魏晔这类人,平时看似对什么都不甚在意,但我的卷子漏分是他发现的,他的内心还埋藏着失去母亲的痛苦。
对外界向来只报喜不报忧,难过都一个人承担。我更欣赏这类人,也为他们感到心疼。至于第一种,赶紧从世界上消失掉吧。
很久以后,有人对我说,我其实也是一个人舔舐伤口,从来不对外人讲。
但那个时候的我,已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痛苦和任性的,都在青春。
*
暑假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了。我知道很多人是提前去学高中知识的,但我执意不去学。不是不想,而是这些天发生的事儿,实在是无法令我学的进去。
不过,我倒是买了一大堆书,各种各样的小说,一整天一整天的闷在房间里,几乎一天就能看四本,颇有些茶饭不思的味道,以至于开学前几天一称体重,还瘦了一些。
我到底也没给韩楦打电话,他也没跟我联系。因为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总是隐隐的感到害怕。至于这件事……反正高中还一个学校,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
但是,那个时候的我,并不明白,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孤身一人的我,就这么单枪匹马的上了名叫“三中”的战场。尽管会被杀的血肉模糊,但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