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林岚,今天,2008年,9月23日,逸都北郊陵园。我正在参加我父亲的葬礼。
殡葬公司的司仪正在庄严肃穆的沉痛哀悼着我的父亲,林雪山。只见那一身黑西服的司仪声泪俱下,活像死了的林雪山是他父亲似的伤心。
我抬眼看了一眼站在我前面的继母方晴和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林鑫一眼。方晴,一个任何时候都端庄精致的女人,已经快50岁了却看起来像少妇。即使是在自己丈夫的葬礼上依然化着淡装,梳着一丝不苟的盘发,身穿着品牌限量的黑色风衣,脚下是小牛皮的尖头短靴。看起来还是如此完美,如果忽略了她眼窝下被粉底遮得几不可见的黑眼圈的话就更完美。再看林鑫,黑超遮面,打着发腊抓起来的发型很潮,笔挺的西装,如果不是在这陵园里,我会以为他是一黑社会青年。
我低下头去,额头前的几缕发丝垂下来遮住我的左侧脸,也遮住我左耳垂上的一只样式古朴老旧的金耳钉。我继续听着司仪念着那催人泪下的悼词,似乎快到尾声。接下来是到场亲友一一上前献花,做最后的告别。首先上来的就是我父亲公司的第二大股东吴叔叔和他的长子吴斌。吴叔叔是一个个子不高带着眼睛的慈祥中年人。他的大儿子吴斌呢简直就是吴叔叔的年轻版,只是身材略高一点。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我上个月刚订婚的未婚夫吴斌。他们一人手执一只白菊花,走上前鞠躬献花。然后是我父亲生意上的一些朋友,亲属,还有方晴家的亲属。等这些人献完花,再和方晴为首的家属说完客套话,已经快中午了。
9月份的天气初显凉意,山上的空气很清爽。闻久了城市中浑浊的空气,突然身处在这满是松柏空气清新的山上,我会以为我在我从前的另一个家,中国西部一个贫瘠的小山村里。我曾经在那个小山村里生活了6年,参加了2次葬礼。然后来到了这个城市。
二十多年前,我的父亲应国家要求,下山下乡来到了我母亲所在的小山村。他欺骗了我母亲的感情,当他以为要就此待在这大山里的时候他和我的母亲山盟海誓,得到了我母亲的爱情和身体。当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他还在给我的母亲说他以后会带我母亲一起回城里。可是他回城时我已经在我母亲的肚子里2个月了,他对在车站送他的母亲说等他回城安顿好,尽快来接我的母亲,会给我母亲一个家。于是我母亲就回家等啊等啊,可是除了日复一日的失望还有越来越大的肚子,什么也没有。
在那偏远贫瘠的村里,人们的思想还很保守。我的母亲未婚就有了我,于是她就成了村里人人讨论的对象,我的母亲在濒于绝望以泪洗面时候终于生下了我。而我又继我母亲之后成为了村里小孩嘲笑攻击的对象。那时候还小的我很少出去和同村的小孩玩,我不喜欢他们说我是没有爸爸野种。在我4岁的时候,我母亲终于在积劳成疾和忧思重重的双从重压下,病到了。那时候的医疗条件实在有限,我母亲一病不起,缠绵病塌近一个月后,离开了人世。在这一个月里,我的外婆一边照顾我的母亲,一边每天对我说着她对我的讨厌以及对我父亲的憎恨。一个老年农村妇女对她恨的人的描述实在是有点难听。可是从那时候起,我似乎知道了什么是恨,而恨的对象就是我那从未谋面的父亲。
我的母亲的墓地很小,连葬礼都没有,只是我母亲家的亲戚们帮忙挖了个坑,一个简单的棺材装着我的母亲的遗体。然后在地面堆了一个三角形的小土堆。那时,我的外婆在母亲的墓前嚎啕大哭,我还懵懂无知的跟着掉了些眼泪。母亲的葬礼结束以后,外婆免为其难的答应暂时给我几天饭吃,总不能把我饿死。
外婆让舅舅进城找我的父亲,因为外婆在收拾我母亲的遗物的时候有发现两封我父亲的书信。其中有提到我父亲回城后在一个国营金属工厂工作。
那时年幼无知的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坎坷。舅舅进城快一周的时候回来了,他要去城里打工了,在我父亲工作的厂里当搬运。当然,这份工作是我父亲给他介绍的,而我的舅舅为了感谢我父亲的帮助,回家劝说我的外婆继续照顾我,并带给了我外婆父亲愿意每月支付我的生活费的承诺。于是我的外婆答应继续让我在她哪里吃饭。瞧这一家人似乎之前的深仇大恨在利益面前又变的无影无踪了。只是她的恨还没有完全消散,还是时不时提到我父亲就是一顿骂。
于是我又这样在我的外婆厌弃的唠叨里过了两年。夏天衣服酸臭,冬天手脚长满冻疮。一两个月吃不到一顿有肉的饭,我在冬季最冷的时候喜欢把我的穿着露着脚指的布鞋的埋进泥土里,似乎这样会更暖和一些,我喜欢把手上裹上破布条,似乎这样就可以缓解我手上的皮肤冻得裂开,不让黄黄的粘稠的脓液流出来。然而这些都是徒劳无功,我的手脚还是会在一年中最冷的季节里肿的成了我一年四季最胖的季节。虽然我身体的其他地方一点也不胖。
两年后,我的外婆身体每况欲下,舅妈托人带口信叫回了城里打工的舅舅。舅舅回来的第二天早上,外婆也离开了人世。外婆的葬礼在冬季,最冷的日子里,那天下着小雨,泥泞山路上抬棺材的人脚步摇摇晃晃。道士的锣鼓声在山间回荡。这次,我感觉自己好像又要无家可归,于是我哭得特别伤心,不知是为了外婆还是为了我自己。
葬礼结束后,舅舅要回城里工作,他这次要把我一起带回城里,交给我的父亲。
于是我就离开了那个小山村来到了城里。我曾在心里想象了无数次我的父亲会是什么样子,在我外婆的描述里,他一直是一个禽兽不如的畜生,忘恩负义的陈世美。
我和舅舅早上出发,天快黑的时候到了目的地,我父亲所在的工厂。我和我的一只破箱子,里面是我母亲的遗物还有我几件破衣服。我们在父亲工厂门口的大招牌下见到了他,林雪山,一个瘦瘦的干净整齐的男人。这个带给我的母亲和我痛苦命运的男人。从此我就在这个城市开始了我的生活。那时,林雪山已经和方晴结婚,并有了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林鑫。我清楚的感觉到我在这里并不受欢迎。那时候的国企不允许员工有二胎孩子,更不会承认我这样非婚生的孩子,林雪山对外宣称我是他的侄女,直到他辞职下海经商才对外说我是他女儿。把我送到了全寄宿的小学读书。这对于我来说是最好的安排了,我在学校没有人再嘲笑我,没有讨厌的唠叨,也没有方晴怨恨的眼神。在我学习的时间里,我过了人生里相对平静的日子。
第一次葬礼后,我失去了最爱我的人。第二次的葬礼呢,我失去了那山村里的几间瓦房,那个曾经的家。而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失去我应得的东西。我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林雪山的葬礼总算完了,我们一行人来到了市区的一间饭店。主要要公司的几个大股东,还有我的未婚夫吴斌。还有就是林雪山的律师,王律师。
这顿饭快要尾声的时候,王律师告诉我们,林雪山生前有立遗嘱,方晴听到这个消息,细长的柳叶眉惊讶的挑了一下。林鑫更沉不住气一些,开口就是一连串的问题丢给王律师:我父亲的遗嘱我怎么不知道,他的遗嘱写了些什么,什么时候立得。。。这一连串的问题王律师还不知道从何答起就被方晴的咳嗽打断了。林鑫只得按捺下满心的疑问,灌了自己一大口红酒。而对于遗嘱一事我一点也不惊讶。反而是坐我旁边的吴斌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我只能摇摇头表示,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最终还是方晴拿出了她那一副当家主母的姿态,问王律师什么时候可以宣读遗嘱。王律师的回答是,看我们家属的意思,于是方晴的意思就代表了家属的意思,后天上午,26号,在我父亲的别墅里宣读遗嘱。王律师又尽职尽责的通知林岚,方晴,林鑫,三人需全部到场,方可宣读遗嘱。于是我就再一次收到了方晴怨毒的眼神扫射。她不知道的是我已经对她的眼神免疫了,她这样实在是浪费力气而且不适合于她贵妇范人设。
我知道,再过两天,遗嘱宣读之后,他们母子会更恨我的。而我对于我应得的东西,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