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子玩了五天之后便回去了。时间真的会让人改变，仅仅五天的时间，熏子滑雪已经滑得很好了。尽管皮肤由于低温和干燥显得有些不太正常的红润，但熏子依旧不示弱甚至还亲自去拉网。她的两个朋友亦是如此，有时候她们所表现出来的坚持和果敢都会让自己自叹不如。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她们是女性，而是正因为她们是女性，才让我对女人有了不一样的理解，才让我意外。其实我知道她们挺累的，不过看她们高兴的样子我相信她们是真的觉得快乐，自己也不禁忘乎所以的玩了起来，在此之前我从来没体验过这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方叔叔却总是找借口跑到餐厅同老爸叙旧去了，看来人到中年，对待朋友真的不一样了。我看父亲的样子也知道，能在这样的时候还能与老友相遇，这已不仅仅是高兴能够形容的了。
“真没想到，他妻子在他们结婚十五年后便去世了。他必定经历常人所想象不到的痛苦才到了今天，以前我也就挺佩服他的，现在看来我一直都没有错。”父亲说到，眼里望着天花板，屋里的火炉燃烧得正旺。那只猫依旧趴在炉子旁。它也没有多少日子了吧。听着父亲说话，我又感叹起那只猫来。
“的确，不过爸，你们当初是怎么认识的，关系竟然这样好。”我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也只好转移了话题。那样的事熏子从未提起，只知道她母亲去世了，其他的我一概不知，现在看来，熏子这样的生活态度，我想也是受了她父亲的影响吧。而经过了那样的苦难却依然能按着正确的道路走下来，的确不得不承认他们拥有平常人不一样的忍耐力。
“这说起来也挺怪的，在学校我们两都属于比较孤僻的那种人。孤僻的人和孤僻的人做朋友想来都令人费解吧，不过我们却能无话不谈。我们真正的认识是在一次放学后吧，走着走着在路上碰见了他，当时他正蹲在路边看着一只猫。对，是一只猫。他还喂给他一些食物。”
“命这种东西，看来太不值价了。”
“当时他还说了这么一句话，或许是出于同情吧。不过无论出于怎样的感情，我都看出了他内心所隐藏的不寻常。后来，我们总是会在路上碰到，时间长了就不知不觉成了朋友，现在想起来还真是足够意外的。”
“想比或许你们本身都拥有什么相似的东西吧。”
“或许是吧，不过都到这个年纪了，无论怎样的原有，能认识他已经足够了。人不能要求太多。”
尽管听起来并没有多大关联，但我确实听出了些什么。
熏子回去后，依旧打来电话同我聊天。雪的确是个神奇的东西，如果是灰色或者红色的就不够引人注目了。我时常站在窗前同她聊天，而且时不时都会想些别的事情，但这绝不是由于我对这样的聊天感到无聊的缘故。是由于熏子的言语，总是能让我想到某些意想不到的却又奇特的事情，有时候我不禁都觉得诧异。她的言语中依旧透露出以往那种亲切的忧郁和古怪，而且依旧滔滔不绝，而我也照单全收，无论什么样的语句多我来说甚至都算得上一中宽慰。对于自己的胆怯和自私来说。
说实话我从未想过这样的生活到底要持续到多久，尽管我不在同以往一样胆怯了。但要到什么时候才跨越那一步我还实在是没想好，但我知道，这一天是会来的。或许是下一个冬季，一次一个秋季，下一个月，或者是明天也说不定。但其实我明知道会有那样的结果，自己却迟迟疑疑的。说实话这让我备受煎熬。特别是夜晚的时候，我甚至都不能抑制住自己去想起以前的事情，去想起母亲。而父亲似乎也在等待我做出什么决定似的，似乎已经准备好了为我做出这一决定而随时庆祝的心情。但其实并不是值得庆祝的事情。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在冬季即将结束的时候。我从未想过这样的分别会再次降临，而这也是父亲也从未想过的。这次与母亲不再是生离，而是真正的死别，是再也遇不见的分别。——母亲，作为一只羚羊，倒在了后院的桂花树下。手链依旧闪闪发亮的时候。
天还未亮，父亲发现了她，气息微弱得几乎已经消失了。好在当天放假，不然我们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处理。雪下得很大，它预告着一件重大的事情，而我们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当所有的人都还沉浸在自己无厘头梦境的时候，父亲恍惚的跑到房间里叫到我，听到这个事实，我衣服都没有穿上便跑到了院子里。同父亲将母亲抬到了床上，母亲的气息已近微弱得宛如蝴蝶煽动翅膀搅动的风。我同父亲呆呆坐在那里，不知所措，我知道他哭了，尽管没有声音，眼泪却已经滴落在了地上。母亲微微的颤动了一下，手链忽然掉落在了地上。泪眼模糊中，我似乎是看到母亲正伸手安慰抚摸我的脸，但揉了揉眼睛不过是幻影。我用毛巾擦汗了母亲身上的雪，身体温温的，就如同我孩提时代蜷缩在她的臂弯里所感受的温度一样。命运之神何苦为我们安排这样一场离别，莫非是可怜我们这悲惨的一生不可，但这吝啬的施舍确实如此痛彻。我同父亲坐在床前，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坐在那里，直到母亲变得冰凉如水。这样的结局是安排还是造化弄人，对我们来说都无关紧要了，现在只有事实摆在面前。
谁也说不出话，除了再见。
母亲被安葬在我们以前常去的山顶，我们也只能悄无声息的安排这一切，不能哭出声，也不能叫喊。我跪在那里哭了很久，说了很多话，我甚至都有些神志不清了。双手都冻僵了，膝盖也冻僵了，回家的时候都摔了几次，要不是父亲扶着我，我甚至都不能走回来。最终还是失去了，真正的失去了，而最让我难以承受的便是这般却无法避免。谁也没有料想会是这样，父亲也不曾预料，这突如其来的悲痛让我们受尽折磨。
回家以后，父亲几天都没有再开店。我也待在房间里，出了吃饭一步也不出门。连熏子打来的电话也不顾后果的没有接。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把我这二十六年的人生又重新放映了一遍，一切历历在目，但又恍如隔世。这一切到底有何意义可言，人作为一种有思想的动物，活着到底又为了什么。难道特地为了这么一场烂得一团糟的舞台剧而重复着时间不成。倒是死去之后又有什么？什么也没有了吧。遗憾，悲痛，喜悦，恐惧，满足…一概什么都不会存在了。我用了如此之长的时间去阻止的事情，但却用如此切实的场景实现了。我用了如此之长的时间想要摆脱的命运却摆脱不了。这不禁让我对于自己生存的实在产生了怀疑。或许，死会是很好的解答，但我又该以怎样的理由死去。雪下得很大，积压得如同在我的身上的疑问和痛苦一般，又厚又重，冰冷，凄凉。我软弱的蜷缩在被窝里，仿佛被什么抽取了灵魂。
熏子。
手机上显示出熏子的来电，我不敢接，甚至都不敢去看上面的名字。我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接过她的电话了，这或许很对不起她，但以我现在这个样子，我是无法同她对话的。所有的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然而自己却懒懒散散的什么准备都没有做好，以至于现在这般颓废的情形。这样的我，是无法面对她的。我看着电话铃声响了很多遍，最终还是颤颤巍巍的按下了接听按钮，不过却不说话。
“羚，你怎么了，这些天也不接电话，出了什么事不成。我实在坐不住，所以，你等着我，我正在来路上……。”
熏子说了好长一段话，听到听筒里传开了嘈杂的说话声，我这才反应过来熏子已经是在车上了。我不禁坐了起来，这么大的雪，对于一个不适应寒冷的女孩来说，这里太过危险了。我什么也再不想，穿上了衣服便冲出了门，也就只是简单的对父亲打了一个招呼，连要去做什么也没说明。不过这里到车站的路太过危险了，特别是下雪的时候，但我没想太多便开着那辆放置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车开了出去，好在车子的越野性能比较好，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到那里。
好在路上没有出什么事故，但实在开得太辛苦，整个人都被汗水浸湿了。一路上我都在想着熏子的情况，要是她下了车一个人是无法到达这里的，要是她走着来那就麻烦了，可别出了什么事啊。无论如何我不愿意她做这样的事，尽管有那么一丝微小的可能性，而这一丝一毫便是最令我心惊胆寒的。对于一个不信教也不信佛的人来说，我的祈求想来都是不会应验的，但此时此刻我却祈求得比任何人都虔诚都毫无欲望。我一路走一路注意着周围，就连一个雪堆都不放过，她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活着真的是毫无意义可言了。这一段路，我似乎是走了几天几夜，但我的确用了很长的时间，平时虽然只用三四个小时的路，但我从早上出发直到下午才勉强到了。而且一路上胆战心惊，就如同每走一步都会踩着万丈深井一般。
当我到达车站的时候，已近快到傍晚了。我慌慌张张的下了车，头发已经湿透了，车也刚好没了油。我慌慌忙忙的拿出了手机准备给熏子打电话，这才发现熏子已经打开过了十八次了，但由于自己只顾着开车，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在意，我突然感觉自己像做错了什么事一般自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