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万籁俱寂的夜,在接到云妃死讯的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让任何人进来。
她怎么会死?她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昨天,而现在却收到了她的死讯,他觉得可能是上天在惩罚他,惩罚他多年的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他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那天那么多人,都在忙着整理自己的妆容和衣饰,只有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旁边的一切都和她无关,脱凡出尘。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然后震惊于她的相貌,她和皇后实在是太像了,如果不是知道皇后依旧躺在冰棺里没有醒来,他直接就认为那是她了。
可是并不是。
她出身风尘,来历不明,带着未知的任务,就这样来到了他的面前。
而现在,她却死了,可是他不相信。
经历过司甄离去的绝望和痛苦,他再次感受到了这种巨大的悲恸。
这是一个轮回吗?
他保护不了自己的皇后,也保护不了自己的妃子,他是一个无用的皇帝。
那么,他拥有这个帝国的意义在哪里?
他带着伤痛回到宫里,见到沉睡多年终于醒来一如往昔的皇后,深感无力。
“皇后,云妃死了,朕……是不是很没用?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何谈保护这个国家?”他疲惫的靠在她身上。
皇后笑着,“陛下,您是这个国家的帝王,是臣妾的依靠,怎么能说是没用呢?云妃的死令人惋惜,但从另一个角度看,是不是会好一些?现在这个世道不稳,人生艰难,早日离去脱离苦海,不也是一种幸运吗?您是帝王,是这个国家运转的来源,没用您就没有它,更何况,臣妾一直在你身边,从不曾离开,直到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他看着她,“不,你不会死,朕才让你醒来,不会让你再离开朕!朕已经失去她了,不能再失去你了!”
“好,臣妾永远陪在陛下身边,不会离开。”皇后点头。
他安心的躺下,在多日的焦虑不安与惶惑之后,他终于能稍微宽心,放纵自己睡着。
皇后坐在一旁,温柔的看着他。
陛下,其实我很嫉妒云妃,也很感谢她,她在我离去的日子里出现,让你的心再活过来,替代我去照顾你,陪伴你,做我无法做到的事情,而现在,陛下,她离开了,我回来了,你,心里面,到底是谁?
是她。
还是我?
北冥南荻陷入一个漫长的梦境里。
里面站着两个人,一个一身金衣,安静温婉。一个一身红衣,肆意张扬。
他站在彼岸,看着她们俩。
“卿卿?伊舞?”他试探开口。
没有人回答。
他试图奔跑,却一直到达不了对面,好像被什么隔住一样,怎么挣扎都穿不过去,眼睁睁看着两人渐渐消失,直到空无一物。
他仓皇回顾,声嘶力竭,没有回应。
他站在原地,看着天光一寸寸暗下去,黑夜一层层覆上来。
世界寂静无物,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沧海桑田,万物毁灭。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个声音响起。
“如果她们都死了,你可以就救一个人,你选谁?”
他面前出现司甄和上官伊舞。
他怔怔的站着,“……我。”
他贪恋的看着两人,半晌颓唐的低下头,“我不知道……”
“那么,你就是要她们俩都死了?”那人又问道。
“不!”他猛然抬头,厉吼,“她们都不能死!”
“这世上任何事情,都是需要东西来交换的,人命如此,江山如此,前途亦如此。”那人声声引诱。
他抱着头,痛苦不已,“我要怎么做?”
“很简单,做一个选择,选择一个人生,一个人死。”
“不……不,我不能……我没法选。”他拒绝。
“哎……痴儿,你怎么就不能看开一点呢?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伦,是天命,改不了的。”
“那又何必选择?我要她们都活,无论在哪里,只要她们在这个世上某一个地方平安的活着就好,哪怕我不知道,我找不到,但只要我知道她们好好地活着,一切都不重要了。”他抬起头,说道。
司甄的身影越来越近,她在他面前三步停下。
“陛下,我永远在你身边。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她含笑看着身后的上官伊舞,“过来吧,妹妹。”
上官伊舞慢慢走近,看着北冥南荻,卸去了所有的防备和隔阂,第一次简简单单的看着他,她笑着,“陛下,人生很短,当得珍惜。我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你,我要去往我该去的地方,你不用找我,你只要记住,珍惜身边人便好。”
她看着司甄,“我占了你的位置,现在终于完璧归赵,你和他,要好好地。”
北冥南荻伸出手,试图抓住她,一如既往。
上官伊舞的笑容慢慢模糊,渐渐消失。
北冥南荻愣愣的的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心,“我终究会失去她,是吗?”
司甄站在他身边,将手放在他手心,笑起来,“陛下,你要记得,所有的离开都是为了重逢。”
一声惊雷劈开苍穹,北冥南荻从梦中醒来,四处寻找东西,司甄被惊醒,抓着他,“陛下,陛下,我在。”
北冥南荻猛然抱住她,“她走了,她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司甄拍他的背的动作一滞,“陛下,我一直都在。”
北冥南荻渐渐冷静下来,“我知道,我知道。”
“嗯,睡吧。”司甄笑着,将他安抚好。
北冥南荻抓着她的手,紧紧地不放开。
陛下,如果你的心少了一块,那么就让我补上。
在那个梦之后,北冥南荻再也没有做过梦,他在皇后的陪伴下,渐渐走出伤痛。
安岳看着北冥南荻的状态日益恢复,终于放心。
“皇后,陛下最近状态好多了,辛苦皇后了。”
皇后摇摇头,“不是我,是他的心。”皇后沏茶的动作一顿,苦笑。
“此言何意?”安岳皱眉。
“陛下将自己的心锁起来了,没有人可以靠近,我也不能。”
安岳沉默了一会,“但是,最起码在他的身边,是你。”
“对啊,是我,我该庆幸呢还是悲哀呢,他爱上了一个和我相似的人,却不再爱我。”皇后将杯中苦茶一饮而下,却没有任何感觉。
“皇后,你怎么确定,陛下爱的不是你?”安岳挑眉。
“他的眼神,他总是透过我去看另外一个人,一个人的下意识和小动作是改变不了的,哪怕他刻意改变,可是他的眼神还是会清清楚楚告诉你,他爱的不是你。”皇后笑着,却没有笑意。
“我明白了。”安岳点头,然后离开。
当晚北冥南荻到未央宫,看着忙碌的皇后,一言不发。
皇后勉强的笑了笑,“陛下是在看什么呢?”
“朕在看朕的皇后。”北冥南荻开口。
皇后愣了愣,不明所以。
“朕的皇后,在十二岁嫁给朕,与朕相伴十余年,其间遭受奸人陷害,沉睡三年,直到近日才苏醒,朕这一生,碌碌无为,与天争命,唯独对于朕有这么一个皇后而感谢上苍,皇后用尽一切只为相伴朕身侧,哪怕流言蜚语,也不曾离开半分,而现在,朕的皇后,开始疏离朕,皇后,你告诉朕,朕要怎么做,你才能回来?”
皇后愣住,半晌,一行清泪缓缓流下,她哽咽,“陛下……”
北冥南荻上前,抱住她,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
“乖,不要哭,有朕在,没人能让你哭。”
皇后看着她,恍若置身于梦中。
“……陛下,你你怎么会……”
“今天安岳来提醒了我一件事,我有一个多么完美而又深爱我的皇后,我不应该将自己的情绪带给你,你在我身边,应该是开心的,而不是活在忧郁与痛苦之中,这样,是我的错。”
皇后看着他,说不出话。
北冥南荻牵着她,走出殿门,看着琼楼玉宇。
“皇后,在你沉睡之时,朕曾经发誓,在你醒来之后,给你一个太平盛世。”他说道。
皇后看着华丽磅礴的殿宇,“陛下,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嗯?”
“那日你与兄长策马飞驰,畅抒胸意,你说,要让这个国家威凌天下,万邦来朝,缔造一个太平盛世。自那日起,我便下定决心要嫁给你,然后陪你一起完成你的梦想。”皇后笑着。
仿佛还是那日温柔缱眷的风,轻柔的吹拂在她脸上,听着身侧人的豪言壮语,然后便赌了自己的一生。
北冥南荻突然笑起来,“你直到吗,其实,在那一日,我很早便见到了你。”
皇后有点意外,“什么?”
“我去找安岳,他说他没空,要照顾妹妹,我嘲笑他是妹控,他也不反驳,带我去见你,说见到你就知道为什么他那么在乎这个妹妹了。”北冥南荻笑着,很怀念。
“我第一次见你,你在紫薇花海中,安静的刺绣,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就是陪伴我一生的人。”他温柔的看着她,恍若初见。
皇后笑起来。
“陛下,那么,初见之时的你我,和现在一样吗?”
“一样,又不一样。”他说道,“我只知道,你和初见一样,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人生若只如初见,是否可以忘记一路以来的血火,伤痛,悲哀。
只剩下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