酝酿多日的暴雨,终于倾泄而下。
听到回报的上官伊舞和长孙无陵起身,问道,“是何人领军?”
“抚水国君,执旻。”来人汇报道。
“知道了,下去吧。”长孙无陵说道,“他来的太快了一点。”
上官伊舞看着他,“是你们联系的他?让他转攻北冥?”
“是,这么好的机会不用太可惜,你让他回国他没有回去,想分一杯羹,那就只好用来当苦力了,反正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长孙无陵说道,毫无利用他人的愧色。
上官伊舞为执旻默哀三秒。
“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她问。
“等。等一个结果。”
消息在传入上官府的前一刻,传入了宫中,北冥南荻收到汇报,神色阴鹜。
“朕知道了,下去吧。”他说道,在士兵离开之后瞬间暴怒。“攻城!都到了门口才知道攻城,早些时候在干什么去了!一群废物!”
他横扫桌子上的东西,奏章茶盏碎落一地,他一拳捶在桌子上,一众宫人瞬间齐刷刷跪下,颤颤巍巍趴在地上,不敢抬头看暴怒的天子。
匹夫之怒,不过血溅三丈,天子一怒,便是血流成河。
“来人!”北冥南荻叫到。
“奴才在。”房源出列。
“集结禁卫军,随朕出战!”北冥南荻说道,盛怒之下的他神色狠厉,房源看了心里一颤。
“诺!”他低下头,回答。
城门上的守卫早已等待在城墙上,整装待发。
两军对峙,战争一触即发。
城墙下,马匹上。执旻安静的坐在马上,披着铠甲,淡然的看着城墙上,嘴角露出几分无奈的笑容。
原本只是想单纯的捞一笔,没想到却要来打头仗,上官伊舞啊上官伊舞,欠我的你得十倍还回来啊。执旻在心里想着,也没打算攻城,他在等人。
金帝到来之时,看到城墙下清一色的抚水军队,装备精良,瞬间明白了当初上官伊舞说的话的意思。燕翌一直都有援兵,只是来得比较晚,隐藏的比较好,所以他没有察觉,就是等现在国家动荡之时前来,给予狠厉一击。
你果然,够狠。
上官伊舞要是知道这两人怎么想的估计得被气死,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干,债全部算她脑袋上了。
执旻见金帝登临城墙,微微收紧了缰绳,他等的人来了一个,还差一个。
上官伊舞和长孙无陵隐于暗处,静看局势发展。
“你说……程元欣会怎么选?”上官伊舞问道。
长孙无陵微微一笑,“如果我是他,我不会选反北冥南荻。”
“为什么?”上官伊舞皱眉。
“因为他的主君是北冥南荻,不管北冥南荻是不是皇室后裔,现在他有的一切都是北冥南荻给的,你觉得,让你听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的威胁就反自己的主君,这不是很愚蠢吗?”长孙无陵说道。
上官伊舞听半天反应过来,“那你叫我去说服陌言兮干嘛?”
“表面也要做做样子,没准他就听了呢,这样还能少一些杀戮。给你兄长积一点德,活长一点。”长孙无陵随口说道。
“活长一点?什么意思?”上官伊舞抓住重点,皱眉。
“没什么,随口一说而已,你看啊,如果程元欣听了你的话,反北冥南荻,北冥南荻的脸色一定很好看,想到他的憋屈,我就觉得身心愉悦。”长孙无陵立刻转开话题。
上官伊舞撇嘴,“你这小气劲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让我戳他一个洞,然后快死了,活过来还不计较我,我就佩服他。”长孙无陵一本正经的说。
上官伊舞默然,“有道理。”
城下的执旻耐心很好,等了这么久一点表情都没有,北冥南荻脸色却越发差。
“抚水国君,你兵临城下,是何意思?”他终于按耐不住,问道。
“本国君觉得你北冥这块地段不错,想要划归本国版图,不行吗?”执旻说,开口便是气死人不偿命的语调。
北冥南荻一滞,这么简单粗暴的理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他一时间居然无法反驳。
暗处的上官伊舞听完快笑疯了,“这家伙找理由也太随便了吧?哎哟我没有发现原来他还有当段子手的潜质啊。”
“段子手是什么?”好奇宝宝长孙陛下不耻下问。
“额,就是说话不正经听上去很气人但是又觉得很正确的人。”上官伊舞给他解释。
“明白了,伊舞你就是这种人。”长孙陛下以强大的理解力立刻表示明白,然后甩锅给她。
上官伊舞笑着笑着被噎住。
她再一次痛恨长孙无陵的智商。
北冥南荻神色微正,厉呵,“抚水国君好大口气,我泱泱北冥土地,岂是你可随意觊觎的?”
“本王觊觎了,你又能怎么样?”执旻立刻反驳。
“那就只能兵戎相见了。”北冥南荻脸色越发差。
执旻纳罕,“本王这不就是陈兵于此了吗?你这人说话真是矛盾。”他还打算说什么的时候,听到了汇报说程元欣的军队已经靠近,他不假思索,立刻发令,“攻城!”
军令迅速传下去,抚水军队发动攻势,北冥南荻迅速反应,调派人防守。北冥因为地处北方,城墙比其他国家都厚一倍,登云梯搭在城墙上,军队如蚁般涌来,黑压压全是人头,战场上厮杀声不断,黑云避空。
程元欣远远的听到了杀伐之声,军队不断向前进,他驻马停下,思绪翻涌。
之前收到了夫人的来信,他一夜未眠,想了很久很久,将信纸烧掉,他看着火舌一寸寸吞噬掉纸张,火光好像也燃烧在他的眼眸中一样,他看到了当初初见上官伊舞的他。
那时候他正在作画,被人所惊,“抚云殿,好大的口气。”
他抬头,看见她,笑吟吟的站着,脾气很好的样子,客套之后,他便一心作画,还是那副仕女图,他画了多年的仕女图,从来没有人能一语道破他作画的原因,她是第一个,他惊讶,然后觉得似曾相识。
从来没有见过的人,怎么会眼熟至此?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因为一副千里江山图,他结实了这个神奇的女子,并且找到了寻觅多年的心上人。
好像怎么看,都是他欠她的。
她的出现,给予了他情宜,夫人,前途。
而他无以为报。
那么,只能用这一辈子还她了,就算背弃自己的主君,成为千古罪人,那也无法,这是他欠她的,该用尽一生偿还。他下令,止住兵马。打马上前。
“北冥现在被奸人所误,我们作为北冥军队,应当如何?”他问道。
“还国家清明!”士兵答道。
“好,现在我们加入攻城军队,他们不会攻击我们,我们帮助他们,赶出奸人,还北冥朗朗天下!”他道,语气强硬。
“是!”
军队很快汇入抚水军团,北冥军方瞬间受到双倍的攻击,更为猛烈的攻势使北冥方面节节败退。
执旻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静静地看着战场。
北冥南荻站在城墙上看着自己的军队硬生生变成了敌军,反而平静了下来,原来这一切早已策划好,他的退军本是为了减少伤亡,现在却变成了自己的杀招。
好,很好。
他开始在战场上寻觅上官伊舞的踪迹。
这一切就好像计划好的一样,从上官伊舞出现在他的军营之中,到国内流言,再到他孤身归国,太后薨逝,敌军来袭,这一环环紧紧相扣,步步杀招,为的就是将他逼下皇位,交出江山。
果然够狠。
上官伊舞看到程元欣带领的军队加入抚水方时,也沉默了下来。她没有想到,程元欣真的会背弃北冥南荻,而选择和抚水联军,攻打北冥。
长孙无陵站在她身旁,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将她拥入怀里,无声。
上官伊舞回抱着他,闷声道,“我们上去吧,我觉得需要和他亲自谈谈。”
“好。”长孙无陵答应下来。
北冥南荻被护送到后方,想通一切的他,安静的可怕,他开始等待,等待上官伊舞的出现,或者,另外一个人。
上官伊舞很快出现在他面前,他站起来,看着她,“是你吗?”
上官伊舞本来想否认,但仔细一想,好像都是因为她,她只能点头,“是。”
长孙无陵说道,“不是,伊舞只是执行了一些东西,整个计划,不是她布置的。”
上官伊舞惊讶抬头,没想到长孙无陵会这么说。
“这一切,都是我。”一个声音突然传来。
上官靖赋。
北冥南荻看着他,半晌笑了出来,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果然……是你。”
上官靖赋点头,“对,一切都是我做的。”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北冥南荻看着他。
“十年前。在我知道我身世之时。便开始了谋划,一直这么多年,终于成功。”上官靖赋很耐心的说着。
北冥南荻看着他,“愿闻其详,我到底何德何能,能让你布一个这么大的局,只是为了逼我走下皇位。”
“不,不是逼你让出皇位,而是溯本清源。”上官靖赋说道。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这要从先皇说起,就是你父亲。”上官靖赋一袭青衣,一如往昔,声音清冷,缓缓道来,“当年,北冥正统是我父君,我父君是嫡长子,顺理成章成为太子,你父亲,同室操戈,害死了我父亲也害死了他自己的父亲,登上了帝位。我母妃拼死保下我,送到隐宗避难,成为帝绝门大弟子。”
“在我七岁的时候,师父告诉了我一切,从那时开始,我便开始谋划这件事。”上官靖赋回忆起当初师父告诉他身世的时候,那一幕幕依旧清晰,“我一开始只是收集北冥的消息,还没有想好具体方案,直到遇到了伊舞,我将她打造成了一把锋利的刀,当她渐渐长成,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他歉然的看着伊舞,“伊舞,对不起,我一开始,就利用了你。”
上官伊舞摇头,“不,那是我自愿的。”
“无论如何,都是我的错,这无可反驳。”上官靖赋固执,“我故意让她知道北冥的事情,她按照我的想法,进入皇宫,得到镇国琉璃珠,至于镇国琉璃珠的用途,北冥南荻,你知道吗?”
北冥南荻摇头,“父皇没有告诉我。”
“他当然不知道,他得位不正,自然无权知道,镇国琉璃珠可以开启北冥国库,里面是北冥多年的积蓄,那就成了我之后钱财的来源。”上官靖赋说道,语气淡漠。
“琉璃珠到手,伊舞目的达成,我本打算让她立刻回来,但是出现了变数,长孙无陵的出现捣乱了我的计划。”说到这里,他凉凉的看了一眼长孙无陵。
长孙无陵不好意思的摸鼻子,“抱歉,我也不知道。”
上官靖赋没有理他,继续说,“后来大仲宰叛乱,也是我一手促成,想要北冥更乱一些,这样更方便我行事,慕尤欢是我在抚水的帮手,他帮唐南山和江立明叛乱,提供马匹粮草。那一战之后,我原本打算直接灭北冥,但是没想到他们太没用,没能成功,便放弃了。”
“之后伊舞前往燕翌,为了多一份助力,帮助长孙无陵登位,然后与北冥开战,其间所有消息和流言,都是我散播的。伊舞前往北冥军营,再到北冥南荻孤身回国,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我的谋划之中。”讲了这么多话,他脸色微微苍白。
长孙无陵担忧的看着他,但又不敢表现的太明显。
上官伊舞突然想起一件事,关于莫千羽,她一直觉得奇怪,但一直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今天,她好像知道了一些什么。
上官靖赋缓缓的笑起来,“直到今天,终于看到了结局。”
北冥南荻早已说不出话,他看着上官靖赋,像看到一个疯子一样,任谁也想不到,会有人用尽自己的一生去做这么一件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突然觉得很寒冷,被这样一个人盯上,真的是很可怕的事情。
一切尘埃落定,北冥南荻也不想说什么,思考什么了,“所以,你打算将我怎么办?”
上官靖赋看着他,“我给你选择,你自己选,死或着消失在这个世界。”
“呵呵,有什么区别?”北冥南荻笑起来,他看到城门已被攻破,敌军鱼贯而入,有生之年看自己的繁华大梦破碎,国家被夺,江山飘摇,他却无比冷静。
“朕是皇帝,到死都是,无论你的史书怎么写,朕也是皇帝,国在,君在,国亡,君死。”他抽出随身的剑,轻轻搽拭,“伊舞,再见,此生相逢为错,但愿来世不复相见。”
他抬剑,横刀。
鲜血四溅。
他睁着眼,看着脸色惨白的上官伊舞,想到深宫里的那个人,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卿卿,此生相负,来世必偿。
深宫。
皇后跪在蒲团上正在祈求佛祖保佑,手中念珠突然断裂,散落一地,一股巨大的恐慌席卷她全身,她惊慌失措站起,“陛下,陛下……陛下!”她发了疯一般冲出去,鞋子跑掉了也不知道。
前来报信的宫人将她拦下,“皇后娘娘,陛下,陛下他……”
皇后泪痕犹在,急急问道,“陛下怎么了?”
宫人沉痛跪下,“陛下自尽了。”
自……尽……
这两个字在她脑海轰炸开来。
她瘫软在地,她的世界灰飞烟灭。
半晌,她站起来,擦去泪痕。
“起来,给本宫梳妆。”她声音冷静的不似常人。
宫人惊惶抬头,“皇后?”
“起来,给本宫梳妆。”她又重复了一遍。
宫人颤巍巍站起,将她扶入内室,取来胭脂水粉,细细地给她梳妆,皇后平静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她染红妆,披霞衣,凤冠置顶,俨然是当年嫁入这深宫时的自己。
绝艳风华,以火封缄。
梳妆完毕,她起身,穿着全套皇后衣冠,吩咐道,“将大殿铺满火油,立刻办。”
“皇后!”宫人知晓她的意图,悲痛无比。
“去。”她亲启朱唇,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宫人掩面而去。
她一步步走向立政殿,她站在这皇宫最华丽尊贵的宫殿之中,站在金帝宝座之旁,轻轻抚摸着他坐过的椅子。
“陛下,你等等我,我很快就来了,你一定要等我啊。”她说道,如同梦呓。
头上凤冠颤巍巍,随着她的动作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
火光四起。
上官伊舞挑眉注意到的时候,火势已经燃起,她问道,“是谁?”
逃出宫的宫人被抓住,惊恐回答道,“……是皇后。”
上官伊舞腿一软,长孙无陵手疾眼快扶住她,她神情仓皇,“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选择这样的方式?”
长孙无陵抱着她,“这是她,最后的尊严。”
皇后站在大殿里,慢慢笑了起来,火光倒映着她的脸,她伸出手,好像要抓住什么一样。
她看到了当初第一次见到他的自己。
她于花前一个回眸,便葬送了她的一生。
但是,她不后悔。
“陛下……我来了。”
一代帝后,喋血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