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堂会审,座上的,都是族里的管家人。
主位之上,君卿深深皱眉,一只手撑在扶手上,抵在额角边,看着下面的人,也有点儿犯愁。
下面跪着的,是当今玉贵妃的侄女,玉罗兰。
从某一方面来说,今天的这个公开惩处,已经是历史上少有的了。
但这个女人犯下的罪孽,真的很难让人放过她。
“你还是执意不肯说明,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做的吗?”开口的是刑罚殿的以为殿主,他年纪颇大,却生的面目凶恶,此时更是有一种地狱使者的骇人感。
“说又如何?不说又如何?”玉罗兰没了往日的张狂,反而是心念全失的无所谓。
“真是死不悔改!”以为大臣狠狠咒骂,“玉家总是没过多久就会出现一个妖孽!这又是玉家的孽种!”
刑罚殿主想了想:“玉罗兰,你若是不说的话,你的父亲母亲都要遭罪受罚的。”
“我若是说了的话,你们就更不会放过我了。”玉罗兰懒懒地抬眼,带着几缕嘲笑,“您不必这么吓我,我也是名门世族的大小姐,什么世面没见过。”就凭这几句威胁就想让她把所有的事情说出来?
不觉得是痴人说梦吗?
“你们现在就是觉得我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罢了。”她自己是看的分明。
“杀了我,太可惜,但不杀我,又觉得我是个祸害,对吗?”
“其实要我说实话很简单的。”她突然一笑,目光缠绵地看着上面的君王,“我真的,只想要一段儿好姻缘,我甚至抛弃了我名门大小姐的尊严,不求名分,哪怕是做一辈子的小丫鬟也好……”
可是——
可是上面坐着的人,是何等的冷心冷情,永远看不到她的真心。
甚至于把她做的事儿捅出来,让所有人来嘲笑她,让名门玉族变成了最低贱的笑话。
何等的——残忍。
君卿闭了闭眼,想着刚刚的事情。
这一趟回来本来就是来看看姐姐顺便询问一下族中的事情。
但没想到,身边却出现了内奸,甚至于他刚刚走进卧室就被人盯上。
那房中,下的是深海绝命毒,他进屋子里触碰的每一件物品都是极品媚毒,甚至于被他最忠心的属下亲手喂下一杯剧毒。
若不是他的身体已经被岚岚改造过,还真要被这个女人得逞。
也幸亏行动力被限制的时间短,他才能及时抓住这几个人。
但是,说实话,他还是很失望的。
因为——玉罗兰身边被废了手脚的男孩子,是他从小到大的侍从——子沐。
“我想知道——为什么?”他不是一个轻易背叛的人,更何况,他绝对不可能因为幽灵一点儿的利益就来这么做。
更不可置信的是,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他只有他一个主上,他实在想不出来他到底有什么理由去背叛他?
手脚处传来的剧痛让子沐微微皱眉。
看着上面神色暗沉的男人,他自己也有些茫然和失神。
是什么时候开始跟随水神的?
很久很久了,他甚至记得他那时候只有七岁。
那个时候的主上刚刚继承王位,狂妄不羁,却极为护短。
他能在这么多人里脱颖而出,绝对离不开这么多年以来主上的教导。
他这种做法,确实是——恩将仇报,狼心狗肺的。
但——
“因为,我……一直喜欢她。”真的,一直喜欢她。
谁也不知道。
看了看身旁丝毫无感,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的玉罗兰,子沐的眼眸低垂。
君卿被这个答案说的无言以对。
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他一手引领着的人,居然因为一个女人背叛他!
为了一个丝毫不爱他,甚至于肖想着别人还要他帮忙的女人!就背叛了把他从地狱里拉出来的他!
“我第一次见兰儿的时候,并不是我跟随你的时候。”也许是真的觉得自己这次罪无可赦,死到临头,子沐反而把他掩藏在心里一辈子的话说了出来,带着一种轻松的口气。
“你一直都觉得,我是街上的小混混对吧?”
“可其实不是。”他淡淡一笑,仿佛是在嘲笑他的识人不清。
“我来自当年因为犯大错而被满门处斩的云家,而我的名字,叫做——云子沐。”
君卿微微挑眉,云家?
“那个时候的云家和玉家,是世代友好的世家,我在很小的时候,大概,两三岁吧,对,那个时候就见过兰儿了。”
“他刚刚出生不久,我就跟着母亲去看了,很小很小的一点儿。”子沐平静地说着,但不难听出其中的愉悦。
“金色的绸缎裹着,脖子上是一个小小的平安扣,她真的很可爱,会拉着我的手笑……”
“然后,玉家的姨母就和我母亲说,妹妹长大以后,是要给我做妻子的。”
“那是我的——妻子。”
玉罗兰终于回头看着他,眸光微微闪动。
“我跟着兰儿一块儿长大,那几年的时光大概是最美好的,却也是转瞬即逝地残酷。”
“在我五岁那年,父亲犯了大错,谋逆,理应处死九族。”
“我被母亲塞在了地窖里足足三个月,逃过了那场屠杀。”
“那时候都是血,血顺着地窖的缝隙留下来,几乎浸没了我的脚掌。”
“所以你就心怀怨恨!”刑罚殿主突然开口,愤怒地盯着他,“没心没肺的狗东西!”
子沐闭了闭眼:“我没有怨恨过主上。”
“当年的事儿是我父亲咎由自取。”谋逆是死罪,这本来就是应该的。
“只是我放不下她而已。”
君卿瞳孔开始泛起浓紫色的光芒:“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杀了她。”
“能做到吗?”他拿起一柄剑,扔在他脚边。
子沐一愣。
“帝子殿下,那个女人——”还有用啊!
“不能杀啊!”
君卿挥手阻止了那些人的劝阻。
“我再问一遍,你能——杀了她吗?”
杀了她?
杀了她就能重新回到主上的身边?
看着眼前的剑,子沐的神色恍惚了一瞬,颤颤抖抖这伸出手,却始终没有握上那柄剑。
最终,慢慢闭眼。
“主上——我,做不到。”
如果能放下的话,就不会有如今的他了。
“哦?做不到?”君卿反而笑了,如倾城花一瞬的绽放,迷惑了所有人的眼球,同时感觉一股刺骨的寒气,顺着脚底直冲大脑。
虽然帝子是爱笑没错,但笑的如此的妖艳,绝对没什么好事儿,毕竟当初,帝子就是这么笑嘻嘻地,砍死了深海的大怪物!
“那么——玉罗兰,孤给你一次机会!杀了他,有生之年我允你贵妃之位。”
子沐瞬间睁大眼睛看着上面的男人,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人不仅仅和他青梅竹马,还是堂堂的帝王!
一个帝王,想要一个人死,绝对不止一种方法,可他偏偏用了让他这辈子死了都不能安生的办法。
“你,敢吗?”
敢吗?
当然敢!
为了自己的日思夜梦,玉罗兰一点儿都没有犹豫地拿起了地上的剑,一步步朝着子沐走去。
“兰儿?”子沐眨了眨眼,突然感觉无比的陌生。
这是他小时候看到的那个小天使吗?
玉罗兰面无表情地把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你爱我对吗?”
刀口划破他的脖颈,血水慢慢流淌下来。
“对……”血液流逝的茫然一瞬间侵袭了他的心头。
“这么爱我的话,肯不肯——为我去死呢?!”玉罗兰突然下了狠力气,狠狠地斩去。
但她再厉害也是一个女人。
常年征战的子沐反应过来的第一瞬间就拍开了她。
脖颈上不轻不重的划痕,让他一直缠绵的神色,渐渐冷却下来。
他舍不得她伤一点儿,她却可以为了另一个男人的,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话,来要他的命?
撞在墙上的玉罗兰仍然不肯死心,提着剑就朝他砍过来:“死啊,你为什么不去死啊!”
她疯了一样,颤抖着眼睛,笑容扭曲:“只要你死了,帝子殿下就会娶我了!”
“你快去死啊!”
子沐被纠缠地不耐烦了,一把制住她的手,血红着眼睛吼了一句:“他有那么重要吗?!”
“他当然重要!他比这个天下都重要!”玉罗兰疯癫地大叫着。
“你们知道什么?!我,我十岁那年在桃林看见那个背影的时候,我就疯了!他那么完美,那么迷人!高高在上!那一点儿不值得我痴迷了?!”
“我这半辈子追求的,都是他!什么姑姑,什么父母!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做!”
“只有他会拿着手帕问我有没有摔伤?!”
“就算他后来不记得我了也没关系,我爱他,我疯了一样去讨好他,我这么多年以来心里,眼里,只容得下这一个人。”
“我明明才会是他的后主!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人类的女人那么轻轻松松夺走了我这一生的梦想?!”
“凭什么?!”
“你算什么东西!你来管我!你不是爱我吗?那你为什么不去死!虚伪!”
君卿慢慢眯起眼睛,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打,发出笃笃的声响,很明显看的津津有味。
刑罚殿主抹了一把冷汗。
真是招惹谁都不能招惹帝子,看玉罗兰那个样子,离疯了也不远了。
十岁?桃花林?
子沐愣了下,猛地摘掉她手里的剑,转身看着主位上的君卿:“你——一直都知道……”
心一点一点凉下去。
“我,一出生就去历练,回来后,才震天下,你觉得,这样的人,在面对谋逆之家,会出现漏网之鱼?”君卿慢慢一笑,“我早就知道你是云家的公子,只是想看看你能有什么作为,只是没想到——会败在一个女人身上。你说云大人知道了,会不会气的从土里爬出来?”
他一直都知道?
那他这些年来的隐藏在他眼里都是笑话?
他看着他做的那些小动作,背地里,肯定是不屑一顾。
难怪他所有的事情都喜欢亲力亲为,难怪他永远都不让他去接近后主!
他从一开始都没相信过他!
一个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甚至比你小,对你无微不至,每天笑嘻嘻地人,在暗中怀疑你,甚至把你解剖地干干净净,这是何等的——怪物!
那么善于伪装自己!
“我还以为你会潜伏报仇,没想到却是为了一个女人待在我身边。”君卿啧啧出声,“真是浪费我的教导。”
“那年我故意把你引到桃林,让你看到受伤的玉罗兰,你果不其然心软了,甚至报上我的名号冒充我,以为我不知道?可是你也不想想,就这种玉家的贱种,我看得上?”
“我一直就对你当年能逃过一劫抱有疑虑,虽然我确实可以防水,但你活下来的太轻易,所以——”君卿眸光一闪,“你是幽灵的探子吧?”
子沐一僵。
“其实我早就觉得不对了,岚岚身边的蓝甜美那次和你的互动我就看着不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怎么会说出那种话来,就算是为了抹黑岚岚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与价值,反而有暴露的风险,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你们,是一伙的。”君卿摸摸下巴,“现在看来就明了多了,你是探子,那么——玉罗兰才是和幽灵做交易的内奸!”
“是你这个女人把岚岚的消息放出去引来的鬼族杀手!岚岚那天说的情况分明是遇到了鬼族的人,而且那种功力,非墨永痕莫属,若不是释华音在场……”后果还真的有点儿麻烦!
君卿目光一厉:“勾结外族,谋害后主,算计帝子,这条条罪名拿起来,哪一个都够你刮刑!”
罪大恶极!
玉罗兰睁大瞳孔,她真没想到他能想到这么多东西:“帝子,帝子殿下,我真的没有想要勾结外族,我只是看不惯那个女人,我只是,只是,这些都是,都是……”
“我没兴趣听你狡辩。”反正事实都已经很清楚了。
君卿转头看着子沐:“来,现在告诉我,这样的探子,还有几个?我可以考虑留下她的一条命。”
子沐抬头,突然诡异一笑:“留下命?生不如死吗?你不是想知道吗?杀了我啊!我绝对不会告诉你!”
冥顽不灵!
已经没了和他们纠缠下去的耐心,君卿看着门外:“修。”
子沐瞳孔一缩,下意识就跳窗要跑,却被手脚不便而限制了一瞬,当即被侍卫抓住,捆了手脚,完全丧失行动能力。
门口进来的男人,玉瓷般近乎透明的皮肤,青色的衣衫,神色淡漠,抬袖拱了拱手:“帝子。”
君卿看看他,又看看面如土色的子沐和不明所以的玉罗兰,轻轻地冷酷地吐出两个字:“搜魂。”
“是。”
“君卿——”子沐愤恨地挣扎着,却被拖了下去,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上位的男人,“君卿!你多智如妖,不得好死!”
“你不得好死啊!”
“我在地狱等着你!”
“帝子,帝子你说过要娶我的!”
“帝子,我不甘心!”
听着耳畔的哭喊和咒骂,修微微侧首看着那面色无动冷酷至极的君王,轻轻叹气。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明明知道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又何苦去强求?”
最终落得个死无葬身值得的下场。
世界的因果,又岂是强求就能成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