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轩纠结的表情一闪而过,沉默了一会“其实我并不懂什么朝政,摄政王对我有知遇之恩,可是……”他脑海中闪过家乡那些父老乡亲枯瘦的身体,家中老人临死前浑浊绝望的眼神,还未出月在路边乞讨的妇人,这么多年铁甲不离身的兵营生活让他有些混乱和遗忘,自己所选择追随的,到底是对还是错?可是自己现在,还有回头路吗?
望着眼前安静的尽欢,她说起自己那一段经历时眼中带泪语气却激愤,没有寻常小女儿的哭泣做作之态,想起自己把她从忘烟楼带回家时的样子,那样艳烈,可他同样记得,在军营中被老兵欺负时是谁把自己从最底层提了上来,只因为他说了一句这样的整军安排有漏洞
他很难,所以他没有办法给出答案,两人默默对视了好一阵,项轩起身背向她“先睡吧。”
尽欢强忍着眼泪去铺床,躺下,她和项轩中间隔着一掌多的距离,她不敢翻身,也没有说话,睁着眼直到日头渐白才缓缓睡去
那边丽桐拖着受伤的身体连夜飞回皇城,还没进入王宫内就从空中狠狠摔落下来,把不远处守门的侍卫吓了一跳,跑过来看到她一半人形一半龙身的样子都惊着了,赶紧派人去报告摄政王
闻讯赶来的摄政王看到她的样子心疼不已,立刻命人把她抬到自己宫内的龙池之中,这里是专门为她建的,里面用温泉泡着各种疏通筋骨活血化瘀的药物,能大大强健龙族身体,丽桐进入龙池,整个身体都无力再浮起来,重重的沉到池底,头也耷拉下去贴着池底的金刚石,看起来疲惫极了
摄政王遣散了服侍的宫人,还没开口问她,她瓮声瓮气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父上,济年城丢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挣扎又沮丧,毕竟那是一个边陲重城,其中还有近五万的守军和足够支撑一年的粮草,现在一下子都给了那个洛冷娴,不仅如此,还有项轩将军,以及他手下的二十万大军,恐怕都要变成他们的了,她心里不甘啊
摄政王没有生气,他刚令宫人搬来一张软榻,斜倚在软榻上和丽桐说话“你不要太自责,这一次是我们疏于防范,你可知道项轩的夫人是谁?”
丽桐还没有从失败的情绪里缓过来,听到问话随口回答道“知道,她是从忘烟楼出来的。”
她肯定是能想到忘烟楼有问题的,当初她就试过进忘烟楼去探查一番,现在回答完问题却没有什么反应,看来这次的事真的是给了她挺大打击,摄政王暗暗叹了口气“忘烟楼已经被我派人毁掉,现在我们不怕他们再从皇城探听什么情报了,现在还不是这场战争的最后结局,接下来还有很多事,你现在好好养伤,济年城的事,为父另有安排。”
听到他这样说丽桐有了些精神“父上英明,敢问父上,既然早就料到济年城之事,还派了兵前去支援,为什么不将大军派过去,直接围剿那些人在济年城?”
摄政王将目光转移到夏夜晴朗的夜空“我只是还对项轩抱了一点希望,现在我们手中实在是没有那样的良将,你知道吗,有些人的才华是后天努力得来的,有些人的才华是天赐的,但是后天的才能无论怎样,都比不过天赐之才,项轩他就是一个天赐良将,可惜,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那现在父上准备怎么处理济年城?”
摄政王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本王绝不会那么便宜了他们,一下子送给他们二十五万的军队,我已经传书给不在济年城的几位副将,但能不能收回那些部队还很难说,但是济年城的十万兵将,我要让他们有去无回!”
听到摄政王这样的语气,丽桐心下明白,济年城绝对不会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平静,既然如此,她也能稍稍安心些“父上,东界那边情况很不好,我想着是不是可以,动用父上手里那个杀手锏?”
“暂时不必,”摄政王在软榻上放平了身体,眼睛微微闭起来“你那一次重伤了她们三个人,如果我没料错,等那边的事稍微稳定,他们便会找时间去阴阳城,阴阳城几位护城主与我还有些交情,我们先借他们之手,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成效。”
晚风温柔的掠过,月亮渐渐隐没在云朵背后,所有人就在这朦胧的月光下,缓缓入睡了,在睡梦里没有战乱,没有伤痛,对于他们而言,已是不可多得的安宁
翌日,清晨的凉意还未褪去,日光刚刚露出一个头,项轩和尽欢刚要起身,就接到手下副将惊慌失措的报告
“将军,将军,我们的人,我们的军队,都死了!”
什么?!尽欢手里的铠甲一下掉在了地上,和项轩对视一眼,项轩干脆连铠甲都不穿了,直接跑出了门外
冷娴君陌和流烟也被城中的哭喊吵醒,几人匆匆出门跑到营地一看,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仿若人间地狱
现在正是吃早餐的时间,城中的粮草已被分发给百姓,他们用的是那个被严密看管起来的粮仓中存放的粮草,大锅里正煮着粥,还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而所有分到早饭的兵士,现在全都躺倒在地上,手里的碗也摔碎在身边,未喝完的粥四下流淌,浇在土地上泛起白色的泡沫,这些将士面容扭曲着,看起来都极为痛苦
冷娴和君陌立刻扑过去查看,好烈性的毒,毒性这么强,发作这么快,这么多人他们根本没有办法也没有时间救,冷娴猛地回头看项轩“你给他们发的是什么粮草?!”
项轩也被吓到了,慌乱地看了她一眼结结巴巴的回答“济年城粮仓打开分发百姓乐,这就是那些藏在城中粮仓的粮草,上面还有押运各地官员的官印,不就是应该给我们的粮草吗?这是怎么回事,这怎么回事?”
近十万将士,一朝之间死亡过半,偌大一个济年城,现在竟变成了一个死城,冷娴知道项轩爱兵如子,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那还有谁,还能有谁,在粮草中下了毒?
项轩看向她的目光显得惊疑不定“难道是你,是你告诉我城中藏有粮草,不对,你这么做没有意义,你们需要这些部队,不会是你,那还能有谁?”
冷娴无端被疑,君陌倒是急了,疾步走过来想要训斥他,被冷娴拦住,她想到了“我知道了,要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我们可以去问王复一和沈成妩。”
当日没有杀了王复一,没想到还有今日再见他的时候,他被冷娴关在王府自己的房间里,像执手一样全身三十六处大穴被刺穿,修为被废,冷娴为了不让他自寻死路,还专门派了王府原来的人来服侍他,此刻他半坐在床榻上,颤抖的手里抚摸着王荟心生前没有做完的刺绣,眼神很呆滞,头发也白了不少,看起来竟像个年过六旬的老人
听到门口有动静,他抬起头来,看到冷娴时脸上有了些表情,挣扎着对她伸出手来“心儿呢,你把心儿弄到哪里去了,你把心儿还给我。”
“她已经入土为安了,你放心,我把她葬在你家的祖坟中,也算是你王复一的妻子了。”冷娴坐到屋子中间的太师椅上“你也别在这里给我装疯卖傻,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济年城粮草的事?就是那些被看守起来带有官印的粮草。”
“那些粮草?”王复一努力想了想,脸色惊恐的扭曲起来“谁吃了那些粮草,不能动,没有得到命令,不能动,会死的,不经我们的手,会死人的。”
他的话断断续续十分混乱,但是大家都听懂了,项轩怒不可遏的过去把他从床上提了起来“什么意思,那些粮草有毒是不是!你们下了毒是不是!”
王复一挣扎着从他手里去夺自己的领子,脸憋得通红连连摇头“不是,我们,不能动那些粮草,我们要吃自己的,那些,运过来,就要藏起来,等命令,有命令才可以吃,不然会死。”
“项将军,你先放开他。”流烟看不下去了开口劝道,看向他问道“是运过来就是有毒的,直到有命令过来才会给你们解药,才能被送出去,是不是?”
“对,没有命令,不能吃,不能运,要藏起来。”项轩终于放了手,王复一哆哆嗦嗦的抚平着被他抓皱的领子“心儿,做给我的,不能皱,坏人,你走开。”说着还去打项轩
项轩怒视了他好一会,可是这件事不是他做的,他也不能把一个半疯半傻的人怎么样,心里有火不知道怎么发,只好恨恨的一拳打在床架子上,陷进去好大一个坑
好,很好,本来他还对摄政王怀有一丝愧疚,还在犹豫到底作何选择,现在他心里只有恨,好一个摄政王,把自己当玩具一样耍,不仅扣住粮草不发,而且还在粮草中下毒防着自己,这样把人命视作草芥的主上,早就不应该坐在那个位子上!但是自己手下的五万将士,到底是被自己连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