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相信，这一路行来，这些少年，将会把人族真正的样子展现给整个东界，同样，他们也会看到东界原本的样子，不再是往来行商添油加醋带着玄幻色彩的描绘，而是真真切切从自己眼中看到的真实
他们终于来到银龙王城时，此地已是张灯结彩，街上布置的花团锦簇，树上挂着的琉璃灯便有不下千百，俨然为公主定亲做好了准备
冷娴的眼睛还是看不见，君陌便做她的眼睛，他的形容词非常匮乏，也不像女孩子那样对这些东西惊喜，说的十分枯燥无味，被凝桑和璎卉嘲笑了很多次，这种时候木昕总是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但看两眼就不理他了，璎卉现在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这是他表现的最好机会，他可没空搭理君陌
他们来到这里的第三天，叶照和凝桑举办定亲典礼
东界习俗与医族还是不同的，在医族平时的人们多穿寡淡清雅亲近自然的颜色，只有在婚礼时才会穿大红，而东界自由，又喜欢闪烁喜欢艳丽，所以除了重要的祭祀场合，其他时候没有人要求你必须穿什么，凝桑喜欢绿色，他们的礼服便做了青绿，金银线绣着繁复的龙凤纹，冷娴婆娑着她的衣袖，满是白雾的眼睛中却分明露出羡慕的神情“小桑，这衣服你要放好啊，等我眼睛好了再穿一次给我看。”
“好，”凝桑蹲下来握住她的手“不仅是这件，还有将来大婚的时候，还有你大婚的那天，我们的礼服都留着。”说着她转头去看君陌，后者对上她的眼神，苦涩的笑了笑，没有接话
冷娴却仿佛陷入梦想“我成婚的那天啊……”君陌全身一颤低头看向她等着下文，她却自顾自的想了下去，沉浸在想象中，没有再说话
叶照走来揽住凝桑的肩膀“好了，让他们先进去吧，你怎么穿了衣服就跑出来了，司礼官在找你呢，你再不进去让她给你戴首饰她要气死了。”
这是一片混乱中少有的喜事了，连多日来都紧锁眉头一副忧国忧民样子的长老院都难得露出笑脸，觥筹交错的喜宴直到翌日凌晨才彻底散去，冷娴罕见的喝醉了，虽然君陌一直在拦，说她身体不好不能多喝酒，最终还是没有拦住
“娴儿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吧，”凝桑站在叶照身边忧心的看着她，她还是如初见一般双手在腹部交握的姿势，温柔有礼“你好好照顾她，让她安心睡一觉。”
君陌打横抱起她，她的身体越发瘦了，因为陷入昏睡无法维持身体的正常，触手能感觉到几处腐蚀的空洞“我知道，你身上的毒也要小心些，别忘了换药。”
凝桑点头看他们离开大殿，叶照接过旁边侍女递来的长披风“别看了，冷。”
凝桑抬头去看他，叶照却明显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微微侧过脸“凝桑，我想跟你说句话。”
“恩？什么？”凝桑歪歪头去看他的眼睛，却见他更加不好意思的朝一边扭过去“关于，冷娴，我其实对她没什么……”
话音未落凝桑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面上微微的红晕“你不必说了，我都知道。”
叶照心里一松，拉下她的手浅浅一吻，随后抱紧她将头埋在她颈间，沉沉叹了口气
冷娴的睡颜君陌见过很多次了，但喝醉了的她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屋内的琉璃灯灼烧出光亮，衬得她脸色没有那么苍白，他熟练地解开立领长衫和下裙露出中衣，将她放平在床上盖好被子，坐在床边，透明的光泽拂过她的眼睛，暗暗焦急
“君陌。”低哑到几不可闻的声音突然响起，把靠在床头昏昏欲睡的他一下子惊醒
“这才多久你就醒了？看来这酒什么作用都没有啊。”君陌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断定这才不到一个时辰，不悦的皱起眉
冷娴抛了个白眼给他“我可不敢一睡不醒，万一有人趁机做什么坏事呢。”
她本意只是调侃，落在君陌耳中却是诱惑，那浸了酒意含水带笑的眼睛，让他想要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喃喃自语一般凑近，吻住她的眼睛
感觉到她颤抖中隐隐的拒绝，他伸手强硬的摁住她的肩膀想要继续沉迷，却在她一声“痛。”的轻呼中瞬间停了下来
他怎么忘了，她身上那些伤口，君陌骤然清醒，收回手起身
“对，对不起，你休息吧。”说着就要离开
“站住，”冷娴撑起半边身子不悦的唤道“什么意思，占了便宜就想跑？”
君陌僵硬的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不是……”
“回来坐下，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冷娴的手轻轻搭上自己的眼睛，重新躺下来低声道“你们可能没有感觉，但我知道龙王的脾气，这时候他决定为小桑办定亲大殿绝对没有那么简单，我现在眼睛不好，你帮我去看一看。”
天蒙蒙亮的时候，东界也下了雨
这场雨来的很急，凝桑为她安排的房间外有片竹林，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竹叶上，掀起泥土的清幽味道，白衣少年就在这时翻身从窗户跳回房内，脚上沾了泥土，身上都是潮湿的凉气
屏风外备好了水，他走过去将手泡在水中，有些暗红的痕迹在水中被浸泡开来，混合成淡黄到无色，他似乎很喜欢这盆水，手指来回划过留下水痕，玩了很久也没有厌倦
“你要是喜欢玩，再叫人来换一盆。”屏风内传来缥缈的声音
君陌摇头，他知道冷娴能感觉到他的动作“这可不一样，这水是你准备的，雨水吧？还替我加热，真贴心。”
水中有他熟悉的术法气息，君陌终于将温度消耗殆尽，直起身擦擦手走进来“等的着急了？”
“这点时间还不至于，得手了？”屋内熄了灯，外面虽然开始亮起来，但下着雨还是昏暗的，冷娴又看不到，君陌转进屏风，将沾了潮气的衣服换掉，坐到床边“明知故问。”
“看来是我小瞧你了。”冷娴任由他暖着自己从来冰冷的手“和我想的一样？”
“没错，龙王确实在计划着什么，只不过我不是龙族，看不懂他那些奇奇怪怪的龙语咒法，实在太复杂了。”
会是什么呢？冷娴恨起自己眼睛瞎的不是时候，君陌安抚的拍拍她“没事，我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做什么坏事，至少神色不像。”
“嘁，”冷娴打掉他的手“什么时候你也会从神色判断好坏了，”但她确实没有多想，侧耳去听外面的雨声“这雨不知会下多久。”
“是你喜欢的下雨天。”
冷娴微微摇头“不是这样的雨，看似疾风骤雨倾盆而下，其实一会就会停止，应该是那种雨，不大，但是缠绵不断，可能一下十几天，完全不和你讲道理，把你困在家里面对着发霉的书卷衣物还有食物，你却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像你一样。”君陌脱口而出，完全不讲道理的强势进入你的生活，你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冷娴笑出声“好像确实挺像的。”说着呛得咳嗽起来，君陌赶紧给她顺气
“你就等了我一晚上？不是说让你先睡会？还病着不睡觉怎么休养？”一连串的责备听得冷娴皱起眉头“我都说了你现在话不要这么多。”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君陌自己都习惯了目前话多的状态，所以他对这句话不做回应，顿了顿想起一件事，去换下的衣服里掏了掏拿出一个卷轴
“这是刚才回来时收到的传书，应该是流烟姐给你的信。”
“那你直接看了然后告诉我不就好了，我又看不见。”
万一是什么重要的秘密，我看了你再怀疑我怎么办，君陌撇撇嘴“那我看了？”
冷娴吸吸鼻子“读吧。”
“哦，好。”君陌展开卷轴，这密信用的是羊皮纸，金丝系带蜜蜡封口，散发着幽幽的檀香，展开之后纸上绘着烟霞满天，字体非常健美端丽，他先迅速浏览了一遍大概内容，还好，是他们一直在等的消息，刚要开始念，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他疑惑地来回看了看这封密信，突然想到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这封密信，无论从信纸，还是字体，都和之前与她一起探路时看到的那封完全不同
他惊疑不定的看向冷娴，少女依旧是专注的侧耳神情等着他念信，听到半天没有动静，大致想到了是什么问题，悠悠开口“这封密信没有问题，是流烟姐发来的，我闻到檀香的味道了，你读吧。”
没有问题？君陌愣了，他想起当初为了让冷娴放心来医族参加他所谓的婚礼，曾冒充那日探路时看到的密信样子给了她一封假信，他清楚的记得那是白娟纸，桃花香，信上写的是“医族一切无异，卓君陌在准备婚礼。”
看到冷娴好以整暇等着他读信的样子，他突然什么都懂了
当时的冷娴怎么可能对他没有防备，那就是一个试探，试探他会不会记住这信的样子，试探他会不会骗她
所以在她接到自己那封信时就知道那是假的，那她那时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到医族的？该对他有多绝望？君陌几乎不敢再想下去，他扔下信紧紧抱住她，反复道“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