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陌头也不回的接住,随意扫了一眼,大概是今年各地夏收的报表,他扔回去“好好收着,这东西你砸在我头上扔坏了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你叫我来不就是说话的吗,你看你这龙穴,安静的像个冰窖,我才不去做说书的,我要跟着阿冷,她去哪我就去哪。”
叶照露出夸张的作呕表情在他背后扮鬼脸,君陌看不到,继续说下去“我又没跟你说话,你少听,阿冷总是叫你小桑,其实她是最小的那一个,我也不懂她干嘛这样叫你,大概在她心中你是需要她保护的吧,也好,她总是想保护这个保护那个的,没保护好她也舍不得离开你们,等你醒过来,阿冷应该就可以闲下来了,你去过她的圣林吗,到时候我第一个想去的就是圣林,我想知道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然后,然后我们就去不离城住一段日子吧,不离城冬天下雪的时候最美,我们还有一间院子,吹着曲子看她跳舞,不过你们就那个眼福咯,璎卉嫁给了李伯然,做了人族的王后,你是龙族的王,亦玲珑那个死丫头是医族的王,你们肯定忙的没日没夜,哈哈,我们两个要是没钱吃饭了,就到你们三家来,挨个王宫换着吃,这日子想想就不错,”君陌想的开心,咧开嘴笑,搓搓手“阿冷她身体不好,我们还是少走动,让她静养几年,到时候你也好了,她也好了,再过个十年八年的你们有了孩子,把王位交给孩子们,我们一起游历大陆,逍遥快活,所以,凝桑,你要坚持住,一定会有办法的,阿冷在等你醒过来,我们都在等着你。”
凝桑的眼角再一次缓缓流下泪来,连叶照也不由自主的停下来听得入神,手中笔尖的墨滴下来一大滴,染了书简和衣袖一大片,君陌背靠着寒水石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撑着脑袋想着未来的事,做着无比美好的梦
这梦很简单,没有任何物质上多余的要求,只是想要一个人陪在身边,但他这个梦,将永远无法实现
叶照注意到了凝桑的眼泪,她经常会流泪,似乎是拼命在向他们证明自己都能听到,自己还活着,他走过来将泪水轻轻拭去“看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把桑儿都惹哭了,就她那个什么都放不下想指手画脚的脾气,隐居,能隐的起来才怪呢。”
“阿嚏!”远在医族的冷娴没来由打了个天大的喷嚏,俯首在书案间的玲珑抬起头“怎么了,难道是屋里冷了吗?”
“不冷不冷,”冷娴摆手拿手帕捏着鼻子“肯定是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真是不叫人安生,”她斜倚在软榻上,看易秋风站在那里磨着墨,玲珑写的飞快,一片片竹简写下去她有些看不过去了“哎哎哎,怎么回事,不就是写一个通告全族的告示,怎么到现在还没写完,”她站起来走过去,那里已经摆了三大片,她将墨迹未干的竹简拎起来看“啧啧,这也太复杂了,你说这么多干嘛,医族真奇怪,不是奉行大道尊崇自然吗,大道至简,为什么偏偏有个话唠的属性?”
玲珑手腕游走的飞快,她的字写得龙飞凤舞,放下笔吹一吹,大致看一遍满意的点点头唤来侍女“交给内书院的人誊抄,明天一早就要发到全族各个郡县。”看侍女捧着书简下去,她回过头来笑一笑“大道至简,民众智浅,为传大道,不吝言辞。”
医族的百姓算是大陆上最温和最容易理解别人的了,可玲珑依旧要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挑一些他们能懂的,与他们切实相关的好好说出来,而并非通篇言简意赅的让他们去猜,某些事你不向百姓交代清楚,他们怎么会心甘情愿的去做呢,冷娴拍拍她的肩“大陆上书院倒是不少,没几个老师能讲出你这样的道理,我看开放边境这事,你肯定是要多费心思了,说不定还会给你族中带来麻烦,毕竟是这样纯良的人,被外面那些肮脏的人污染了……”
“谁说不是呢,所以你费那个力气去我们首阳城修路做什么?”易秋风似笑非笑的接过话来“首阳百姓也是我们几代城主培养出来的本真品行,你就不怕他们被污染?”
他话里有话,可明显是在劝说,开放边境,修路,都是从长远计利在千秋万代的事,中间肯定会出许多意想不到的差错,但大河前进,路上总有风浪起伏,有浅滩大石,除了一往无前,没有任何退路
冷娴看着两人在她面前笑得温柔,他们很像,笑起来都是弯起眼睛,看他们笑,她却想哭,她说“玲珑,我很羡慕你,很羡慕你们,多少人走过一生,永远都找不到一个能理解自己的人,更不必说成为最亲密的伴侣,你们,足够幸运。”
玲珑哑口无言,太过于激烈的情感会让人感觉羞愧的无所适从,甚至沉重,她想说你还有君陌,那个无论如何都会陪着你做你想做的事的人,可她怎么能说出口,陪着她做想做的事,与真正理解她想要做的事,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也许正因为这样,正因为冷娴看出他不理解,才没有选择将自己生死的真相告诉他
她将用生命照亮他们接下来要走下去的事业,而那点光芒终究会被时间暗淡,他们需要做的很多,他们要将光芒传递下去
这将是一场延续千万代的浩大工程,就像即将爆发的燎原之火,她是第一个火种,第一个点燃的人
冷娴对着两人神色复杂的脸笑起来“你们为什么这么看我,我多轻松啊,将最容易做的事自己挑了,剩下那些千难万险都留给你们,”她走过来,拉起两人的手交叠放在一起,明明还是一个不足十八岁的小姑娘,举动却像一个老人“我已经很知足了,我能看到那么多人都看不到的秘密和未来,能看到那些被掩埋起来的天机和灵魂,能遇到你们,不至于死的毫无意义,真的,已经足够了,我曾经抱怨过,为什么偏偏是我摊上这样的宿命,但现在我感激,感激能在这样的宿命中遇到你们。”
这些话让玲珑忍不住红了眼眶,有侍女在门口问着“药已经煎好了,王上,现在要端进去吗?”
那是玲珑从远古秘方中找到,修改过后为冷娴调养身体的药,冷娴扬声“端进来吧。”侍女将药碗送到她手中,还没来得及转身迈步她已经一饮而尽,将碗交回给她
这药能最大程度上激发冷娴身体中还剩余的那一点天地灵气,她是几百年来唯一的三族混血啊,在寒雷山上住了五年,接触的都是来自神界的圣物,从紫晶灵石,三魂七魄到风玉露,她熬过了出生时的天谴,熬过了那么多年的五行相克之痛,熬过了锥心蚀骨的血肉腐蚀,她是唯一见过父神的人,她与那位尊神的影子直接对话过不知多少次,在她体内还留着一份力量,那是被三族不能通婚这个禁制压制的,最后一点本真的力量
玲珑现在做的就是让她真正找到这份力量,以医族的自然之力为引导,若是将她看做一口井,这将是她吐心呕血的最后一点甘甜,她将这份力量提出来,无异于加快她的死亡
这件事除了玲珑没人会做,没人会同意做,冷娴将那碗药喝下去还在对她笑“你也太照顾我啦,这些年我喝过的药汁不少,头一回喝到这样甜的。”
看她嘴一撇眼睛又格外亮起来,冷娴很是嫌弃“行了行了,快别哭了,易秋风,我可把她交给你了,你也知道咱们的事这么难做,你要好好照顾她,将来万一我能在上面看见你们,要是瘦了憔悴了,我肯定把你从神界打下去。”
“那你多余了,医族的法术多厉害啊,什么时候她都是貌美如花的。”易秋风听到最后,严肃的脸放松下来,打下神界?到时候不一定是谁打谁呢
三人缓和片刻情绪,冷娴便将最后一件事交代给他们“我当年在不离城一家店中买过两样东西,一直寄存在那家店的老板手中,那位老板姓叶,住在霏雨街十二号,在最终决战到来时,你们去那里,将我要的两件东西取来。”
“是什么东西?”玲珑好奇问了一句,很多年前就定下的,为什么一直没有取来,是没有用吗,还是早就有别的安排
冷娴看出她在想什么,微微摇头“没有那么复杂,只是我自己的一点小玩意,告诉你们也没什么,省的他不认你们,给你们别的东西糊弄,那两件,一件是嫁衣,一件是棺椁。”
他们惊讶了,当年她要这两件东西是叶老板同样是惊讶与不解的眼神,那时她还是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孩子,谁会想到一个孩子来为自己做嫁衣,做棺椁?
“从那个时候,你就想到了今日……”玲珑喃喃道,冷娴递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还有,千万不要让这个叶老板与君陌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