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的话让我心中泛起一阵动容。说实话,自从有了孩子以后,我与陈启的相处就变得很奇怪。两个明明已经将对方剥离出自己的生命,却在孩子的牵引之下又被联系到一起。我早已习惯了小心翼翼对他,也习惯了不再事事都信他,可如此这般相处说笑,又让我不自觉地想要亲近他,心里矛盾得很。不过很显然陈启心中并没有同我一样的矫情,相处时,他的唇角总是不由自主地上扬着,心中的喜悦之情难以掩饰。可以看出,他并非是在做戏,而是出自真心。
他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我噤声。我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就连大气都不敢出。陈启慢慢低下头,用手环住我的腰,将耳朵贴在我的小腹处,仔细听着孩子的动静。我看着他笨拙的动作,不禁笑出声来,如此,陈启也听不到孩子的动静了。他故作生气,瞪了我一眼。我却撇了撇嘴,眼睛看向了别处。
蓦地,屋外又传来一阵王氏的哭喊声,显然,这次听完后陈启的脸色更不好了。他眉头紧皱,眼神立刻从刚才的喜悦转为了不耐烦。
我当然不愿放弃这个火上浇油的好机会,便指着窗外王氏跪着的方向笑着说:“陛下还真是有趣,听不到声音的偏要费劲去听,就在陛下耳朵旁转悠的陛下反倒故作听不见。”
“听见能如何,听不见又能如何?”陈启的语气果然立刻就淡了下来。
闻言我从陈启腿上下来:“不如臣妾去劝劝王夫人,她那么聪明,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陈启微眯着双眸:“以你的性子,来时必定就已经对她说过不少话了。”
我理了理鬓角:“只可惜那些话还是不够,王夫人这么自信的人,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陈启轻轻推了推桌上的奏折,没再言语。而我则是俯身一拜,离开了宣室殿。
门外,骄阳依旧,毒辣的日头照得我眼睛有些疼,站了一会儿才适应下来。不远处,牧黎似乎低下身子正在跟王氏说些什么,王氏一脸的疲惫,身子都快要趴到地上,却还是摇着头,似是不愿意离开。
素心搀着我一点点走到他跟前,路过她身侧时,只听牧黎在语重心长地说着:“娘娘回去吧,别再在这里跪着委屈自己了。若是这么跪下去有用还行,可陛下他……他现在还不想见娘娘呢,您这么跪下去除了自己遭罪,也没什么用,而且若是龙颜大怒,您的父亲很有可能被重判的呀!”
牧黎说得没错,字字句句都在理,他也确实是为王氏考虑,可是王氏现在就一个心思,便是让他父亲被从轻发落。心中有此执念,又怎么会听进去别人的劝告?
“牧公公,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我心意已决,公公就不必再劝了。”王氏一脸憔悴地说道。
闻言牧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离开了。
我依旧站在王氏身旁,她依然坚定地望向宣室殿的方向不肯挪开眼睛,根本就不看我一眼。
不过我也不恼,眼可以不看,但耳朵,总不能听不到吧!
于是我幽幽开口:“那一年,郑氏嫉妒我养着世子,便给世子投毒还陷害于我。她得逞了,世子死了,我也被宫中众人所怀疑。陛下当初也疑心郑氏,不过又拿不出证据将之处死。而我呢,报仇心切,便趁着梁楚交战时给陛下出主意,让宋祁把郑氏带到战场上去,如此一来,郑氏必死无疑。当然了,陛下也知道她会必死无疑,可是,他却爽快地答应了,”说完,我定睛看着她,“你知道陛下同意的那一刻我是什么感受吗?其实,不是欣喜,不是快慰,而是诧异。本宫记得当初与陛下初生嫌隙时,陛下还独宠了她一个月。虽然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却也毕竟曾是陛下的身边人,可是陛下呢,说让她死就让她死了,没有一丁点儿的怜惜,更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陛下是薄情之人,于是我也开始担忧,说不定某日我也会步她的后尘,果不其然,我还真就猜对了。”
“你觉得如今你与当初的郑氏相比,优势在哪里?孩子么?”我笑着,将眼神投向我自己的小腹,“不要自作多情了,宫中会下蛋的鸡,也不只你一个。何况若是陛下心意已决,一个孩子又能挽回什么?若是你借着这个孩子娇纵得过了头,说不定陛下会把你和他扔到漠北一起去陪你爹过流放的日子。”
王氏看着我,眼里满是惊恐,眼泪在眸中打着转儿,却又倔强着不肯让它滑落。
“我父亲的事,是皇后娘娘做的吧!皇后娘娘在后宫已经大权在握,没想到还要将手伸到前朝么?”
“这句话本宫还想问你呢。当初是你爹,不,准确地说,是你和你爹一起合谋害我的吧!一个在后宫里给我使绊子,一个在陛下面前进谗言。你还质问本宫将手伸到前朝是么?那本宫还想知道,令尊又凭什么将手伸到后宫呢?沈墨染到底与他有何仇怨,让他那么不满,以至于他做一个前朝大臣都不够,还要管管那个所谓内行不端、通敌叛国的沈墨染呢!”
我的声音很大,守在殿门前的牧黎忍不住朝我们这里看了两眼,随后又缩了缩脖子。
王氏苦笑着:“是我害了爹爹,是我害了他。若不是我一时起了歪心思,他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了。是我的错。”
“很可笑不是吗?”我抬起她的下巴,一字一顿地说着,“当初还说沈墨染通敌叛国,那他自己呢?他就是个忠臣了么?真是可笑。”
王氏目光涣散地望着前方,可我心中的怒气不仅不减,反倒越来越重。蓦地,我伸出手,狠狠地朝她脸上甩了一巴掌。
王氏一惊,有些吃力地回过头看着我,我却又飞起一掌,将她的唇角打得渗出血来。
此刻,素心见状不妙,赶紧上前拉住我的手:“娘娘莫再打了,若是伤了胎气如何是好!”
她拉着我的双臂,我也只好就此作罢。再看向王氏时,她已经快要只撑不住了,一副本就纤瘦的身子微微晃动着,嘴角还带着鲜血,满面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