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变得愈发暗沉了,外面偶尔有阵阵风吹过,引得窗棂吱吱作响。白天都不算热闹的宣室殿到了此刻更是静得出奇,偌大的殿里除了陈启一人,便只剩下了满室轻轻跳动的烛火。
陈启独自喝着案几上的酒,一杯接着一杯,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慢慢地,目光就越发迷离起来,眼前的一切看得也不再是那么清明。
喝着喝着,他将盛满酒的酒壶用力地往桌上一放,端起倒满酒的酒杯仔细的端详着。看着看着,他就苦笑起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独自在这里喝闷酒了,好像自从沈墨染离开了以后,他就经常会像今天这样,在寂静如水的夜里独自一人躲在宣室殿里喝酒。
为什么呢?是因为逃避么?其中缘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离开她的这些日子里,他常常会回忆她们的曾经。
还记得当初他和沈墨染的这门亲事还是太后强加给他的,目的无非就是巩固他的地位。他得知后并不愿意,身在皇家,他比谁都明白这联姻之中的利用关系,对方本是待字闺中的女子,对爱情充满了美好向往。若他将她一个妙龄女子娶回来,却难以给她憧憬中的爱,他也于心不忍。
可是亲事最终还是提了,因为他没能拗过母后,所以成亲那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和一个自己素未谋面的女子欢好。这对于他来说早已不算是什么难事,因为梁宫里的女子经历大多如此。她们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到来就是取悦陈启的,所以大多也都很配合,将他的临幸当作是无限的恩宠,只是一次,便回味无穷。可是她们又怎会知道,从今以后,她们的余生便只能在这样无穷无尽的等待中度过。若是有个孩子的还好,至少有些盼头。可怜那些无儿无女的嫔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待春花凋谢,美人迟暮,一生便也这样过了。这是不合理的,陈启也明白,可他只是一个诸侯王,又如何能改变得了祖宗定下来的规矩。
所以这一次也是一样,当陈启走进锦夜宫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多期待,相反的,他心中倒是有丝丝愧疚:因为母后的私心,又有一个女子要在这冰冷孤寂的宫里度过一生了。
当他掀开她的盖头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不算倾国倾城却很精致的脸,那眼神里,有点点畏惧,却也夹杂着一丝倔强。他有一瞬间的微怔,却也只是片刻,他便恍然想起了他此行的目的。于是他开始解她的喜服,手中的身体微颤,似是昭示着女子的胆怯。就在他即将要沉浸在情欲之中时,她却生生地推开了她,说自己身体不适,不能侍寝。
闻言他有些无奈,谁不知道这只是个幌子呢?可是他还是停手了,没有戳穿她的谎言。毕竟倘若她不愿,他逼她又有什么意思。
后来她去给太后请安,那一双眼睛总是怯怯地在他身上打量,他眼角的余光撇到了她的眼神,她又赶紧收回视线,不再看他。那样羞涩的神态,活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子一般,大胆中带着娇羞,娇羞中有些试探。
不知怎么的,那样饱含着别样含义的眼神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徘徊,挥之不去。所以他再次来到锦夜宫,依然用和上次一样冷淡的态度对她,想试探她的性子。却在无意中看到她放在桌上的书卷,那些书本不是女孩子该看的,何况女孩子看了又有何用,也做不到治理天下平定四海,可是这些书却还是让他觉得这个女子和别人不太一样。
家宴上,他故意将这件事说给太后听,故意令她处于难堪的境地,就是想看看她如何反击。这一次她果然没让他失望,答得还算机智。只是他没想到,从那开始她竟然真的每天都给他送去她亲手做的菜,一个人固执地在外面等那么久也不肯放弃。
在他的眼里,她是倔强的。明明只生得一副脆弱的线条却有一颗不肯轻言放弃的心。就像他故意让她在外面等那么久,还不肯吃她做的饭一样,他就是好奇,就是想看看,这个女人到底能坚持到哪一步才会放弃。
狩猎那次的事,他很意外。他没想到一个女子竟然会舍身为他挡了一箭。看着她流了满身的血奄奄一息的模样,他觉得既感动又愧疚,她对他的好,在他心中,又添了一分,对她的信任,没来由地又多了些。
直到衣衫褪尽,彼此赤裸相拥,陈启觉得,仿佛心中那块空落落的地方被填满了。从前他从没有这样的感觉,从没有觉得得到一个人的身体是一件多么值得期待和奢侈的事。可是此刻,他却有种难言的惊喜,抱着她时,一颗心也被快意充盈着。
与匈奴谈生意的买卖成功之后,他就更看出她的不一般了。一个小小的女子,竟能想出这般招数,可是比那些只知道争风吃醋整日让他难以省心的女子强多了。王后中了巫蛊之后沈墨染所表现出来的超凡镇定和思路周全也让他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此时正逢皇上病危之际,梁宫上下内忧外患重重,此刻他意识到,沈墨染并非寻常女子,若有她在身边出谋划策,就算今后她难以助他一臂之力,却也能为他安定后宫,解他后顾之忧。
于是他找到太后,迫使太后同意他立沈墨染为后。太后过激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他却执意如此,因为他深深地懂得,他到底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人来做他的王后。
那时太后将他单独召入楠清殿无奈地问过他:“你对沈氏,是不是有爱了?”
他想了想,抿了抿双唇,却吐出两个残忍的字:“没有。”
不是他无情无义,是他从小生活在皇宫中如履薄冰的日子过多了,对他人的防备之心也重了。纵然沈墨染对他再好他也不敢将一颗心全部交付,沈墨染是个聪慧的女子,可越是这样的女子就越难以把控。他看得出她在政治上的过人之处,却也忌惮她的智慧,唯恐她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异心。
此时他对沈墨染的感情,不是没有,只能说是半真半假,时而是真情流露,时而又是演戏。后宫人都说梁王最宠沈美人,或许连沈墨染自己都这么认为,可陈启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的情感是怎样的,纵然事事向她倾诉,可这其中有信任,却也有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