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很多,熙熙攘攘的人流让这条街显得十分热闹,我们走在其中,到处都能听到商贩的叫卖声。
我许久不曾出来过了,一时间看到这么多人和这么热闹的场景不禁心情也好了些。街边店铺林立,大敞着门招呼顾客,还有些商贩租不起店铺的,就在街边随意搭着个小摊,却也丝毫不影响生意的红火。
“你在府里待久了,也该多出来走走。不然你心里就只想着他的事,被困在里面走不出来,又怎知这天下之大。”
我笑着点了点头:“是该多出来走走,不过才出来只有半个时辰的光景吧,就感觉心情好多了,也没那么滞涩了。”
赵恒听完终于舒心地笑了:“那就好,既然这么管用,那以后我都多带你出来,等过些日子朝中的事没有那么多了,我就带你去更远的地方。登山,骑马,若是你精力和本事足够,我带你去打猎也不是不可以。”
听他如此戏谑我,我故作不开心地答着:“赵大人的话小女可不敢信,你那么忙,哪里得空能带我到远的地方走走?今日能带我到这集市上来转转,我已是对赵大人感激不尽了,又哪里敢奢望赵大人带我去打猎呢?”
打猎?
说着说着,我不禁一愣。这个词仿佛一根刺一样悄无声息地扎进了我的心里。因为我记得我第一次骑马,就是陈启在围猎那次带我去的。
我记得在摇晃的马背上,我的后背贴上他胸膛的温热之感。
我记得为了给他摘枣把自己摔伤后,他抱着我走到溪边的满面柔情。
我还记得,他亲手用溪水为我清洗受伤处时的小心翼翼。
明明一切都已经离得那么远了,可是在赵恒的提醒下,那段回忆仿佛又被拽到了我的眼前,变得愈发清晰明了起来。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有些懊恼,也有些无奈,不自觉地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怎么了?是不是身子又难受了?”赵恒不理解我突如而来的变化,以为又是身子出了什么毛病,忙低下头关切地问着我。
我摇摇头:“没什么,我们……走吧。”我的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起来,又不知该如何同赵恒讲,我讲了他也不会明白的,干脆我就选择闭嘴吧,省的先搅乱了自己难得的好心情又破坏了赵恒的兴致。
赵恒有些目光疑惑地看着我,看了一会儿,又别开了眼。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叫卖声,于是赵恒指着那个小摊对我说:“那里有卖泥人的,我们过去看看?”
听他这么说,我赶紧点了点头:“好,去看看。”
卖泥人的摊主是个面目慈祥的大爷,一看我与赵恒朝着他的摊子走去,赶忙热情地招呼着我们:“两位来买个泥人吧!”说着,他忙拿起两个一男一女、孩童模样的泥人递到我们手中,“二位看这这泥人做得多精细呀,你看这眼睛,多有神。再看这绘上的衣服多精美,与二位的气质真是相称得很呐!”
听着老大爷的话,我有些想笑,再看看赵恒,他也正拿着那两个小人偶出神地看着,末了还对我说:“你看着两个孩子像不像咱们小时候?这个女孩眼睛有神得很,跟你几乎一个样,想必若真是个人也该同你小时候一般淘气不听话。不过这个男孩呢,面容俊秀,明眸善睐,一看就有不凡之相,将来必成大器呢!”
那卖东西的大爷怎知赵恒话中的意思,只是觉得赵恒是在夸他捏的泥人好,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是是,这位客官说得对,真是有眼光啊!”
大爷也在笑着,不遗余力地称赞着赵恒。赵恒也越发高兴起来,掏出几枚铜钱,从摊主那里买走了那两个小泥人,将它们递到我手中。
这时,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紧接着便传来一阵太监的吆喝声:“皇室贵胄出游,闲杂人等回避。”
听及此,人们纷纷躲避到道路两侧,俯下身低着头跪着,身子压得极低,仿佛若是被士兵注意到就会被认为是对皇室的大不敬,然后被带走杀头一般。
赵恒也赶紧拉着我的手跪在一边,长长的队伍从我们身边经过,我悄悄地抬起头去看。只见在那队伍中间,有个女子悠闲地坐在棕红色的轿撵上,轿撵周围挂着淡粉色的帐子,风一吹,帐子便轻轻飞舞着。透过那帐子的间隙,我看得清楚,那轿撵里面的人,就是王氏。此刻她正安然地坐于轿撵之上,神色慵懒。轿撵经过的时候,我还注意到,她的腹部微微隆起,大概是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
看到这里,我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自觉地咬紧了双唇,手也攥了攥那两个小泥人。
等到那大队人马都走完之后,我才缓缓起身,揉了揉跪痛的双膝,想要离开这个让人气滞的地方。此时,我听到身后两个人窃窃私语着:“你可知这轿撵中坐的是何人?怎会有这么大的排场?”
另一个人想了想答道:“听说是皇帝身边的王夫人。以前封号只是个美人,现在已经被擢升为夫人了,不知道你刚才注意了没有,那王夫人现在可是怀孕了,现在皇后之位空缺,说不定哪天诞下皇嗣,这王夫人就一跃成了皇后了!”
话音刚落,我又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可不是吗!我听说原来皇宫里有个极其奢华的宫殿,叫长歌殿,结果这长歌殿三年前不知道因为什么被烧得面目全非了,挺好的一个殿,就这么毁了。不过听说最近皇帝又在花钱重新修建这个长歌殿,或许就是为了等王夫人诞下皇嗣一举封后然后入主呢!”说罢,这人还啧啧了两声,似是对王氏的未来感到无比羡慕。
此时却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我倒不这么觉得,皇帝若是想封后,为何不三年前登基时就封了啊,何必等到今日。唉,圣意难测啊,谁知道皇帝心尖上的人到底是谁呢?再者,就算王夫人得宠,我倒是听说后宫凶险万分,这王夫人虽有了子嗣,能不能平安诞下来谁也说不准。万一到时……”那妇人没有将话说完,但听话的那几个人也都明白了其中隐含之意,纷纷叹着气。
长歌殿被烧了的事我最清楚不过。三年前,我带着自己所有视若珍宝的东西从梁国颠簸着来到皇城,那时,我就住在长歌殿。但是后来我饮毒酒自裁被救,便时时刻刻惦记着长歌殿里那些东西。那些都是我最舍不得的物件,却全被遗留在了长歌殿。我宁可将那些有着我气息的东西全部焚毁,也不愿它们落在下一个住在这里的人的手里。何况连我自己都已经销声匿迹,我也不想再留下什么东西让陈启和他人看到,所以就让牧黎趁夜晚侍卫都放松警惕的时候,偷偷遛到长歌殿,将那里付之一炬。那一晚,所有关于我的一切全部就此消失,所有一切证明我存在过的东西全都变成了尘烟,如此,沈墨染这个人才是真真正正消失在了这个世间。
“时至今日,他还是没有立后。”赵恒对着尚在沉思中的我淡淡开口,言语间却是别有用意。
我莞尔一笑:“等王夫人诞下皇嗣之后,皇后之位,必定再无空缺。”如此说着,是因为我也这么认为。等王氏生下孩子,皇后之位定是她的,名正,言也顺。
看我如此平静的样子,赵恒又是轻轻说了句:“但愿事情是你说的那样。”
“不是我说的那样,还能是哪样?我活着的时候他都能痛下杀手毫不留情,等我死了,你以为,他还能对我念念不忘么?他不立后,只不过是因为时机未到而已。”我讽刺地笑。赵恒的话仿佛我听过的最大的笑话一般,让我不禁笑出泪来。我别开脸,抬眼看向天空,只见几只大雁正从北方飞回,不时发出有些凄凉的叫声,似是渴盼早日回归的游子。
“若真如此,那我也能放心了。只是这三年他对赵家、对我的偏心让我有些如坐针毡。毕竟我知道,他并非真心倚重我,只是那我当筏子罢了。如今朝中就有些大臣很不满他对我的偏心,处处与我作对。”赵恒皱着双眉,我看得出来,他的处境也不容易。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自裁后,陈启就格外倚重赵恒,不仅常常上朝之时事无巨细,悉以咨之,三年内他三次出游,游完后均是住在赵府小憩几日。就连两年前赵家伯父赵崇焕逝世时,他都亲自来赵府吊唁、看望赵恒。朝中人人都以为是他偏心赵恒,有些大臣看不惯赵恒还会无中生有弹劾他,但只有我明白,陈启不过是想让没有把柄的赵恒先成为众矢之的,等到找到他的嫌隙之后再直接处死罢了。到时,朝中众人早已对赵恒积怨已久,又有谁会愿意站出来救他呢?那时,赵恒必死无疑。
赵恒也知道自己正处在岌岌可危的边缘,却是苦于想不到任何办法自救。
“正好我想跟你说,他又要来赵府住上几日,你呢,还像往常一样住在后园里吗?”
“不然呢?我还有别的去处么?”我笑着答他的话,明明是那么无奈的处境,此刻我却能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回应他。
陈启在赵府住过三次,每次他来,我都提前搬到赵府最清冷的后园去住,等熬到他离开的日子再搬回去。三年了,每逢他来,我一次都没有偷偷地去看过他,而是安静地待在后园里看书,写诗,刺绣。
“可是,他好像对赵家的养女赵伊还很有兴趣,每次来都会问,赵伊还去哪里了,一个姑娘,怎么总不在家里。”赵恒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似是在提醒我,我的身份,终有一天会再也瞒不下去。
“那就先瞒着吧,等到瞒不住的那一天,我再想办法。”
我沉沉说道,心里也没底。陈启三番五次来赵府,说明他早已起了疑心。具体能熬到哪一日,我也难以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