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入暑,院中的槐花开得热闹,香味侵袭周渔思的玉棠色薄纱轻罗衣。红木桌凳透着清凉,青篾细竹帘子垂在青砖地上,挡住了院子里蒸腾而上的暑气。
“夫人请饮冰。”名唤结香的小丫头还未留头,只十一二岁的年纪,一脸无邪,一笑两个深深的酒窝,恭恭敬敬地将木食几端到周渔思面前。食几上搁一哥窑盏,盏中是皇家冰窖里御赐的去岁冰,镇着小厨房里熬好的乌梅汤,最是去暑佳饮。小丫头不无羡慕地说:“往日里偌大个侍郎府可是要三年一次才能享用到这份清凉呢,不知怎的,去年刚赏过,今年还没到最要紧的时节,就早早地赏赐下来了,鄄城王又特特叫我给夫人留了一盏呢。”
“快别叫我夫人,我算哪门子的夫人啊,叫我思儿姐姐就可以了。”周渔思慌忙推托,接过食几放在边上的红木圆桌上,继而被眼前的小丫头圆圆的小脸吸引,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是叫结香吗?从前福澜提到过你家在宿州西市的如风坊?”
“回夫人……哦,不,是思儿姐姐”结香迅速反应过来,满满地一笑,深深行下礼去,“正是如风坊。”
“那我们可不是同乡了?”周渔思雀跃道,这么长时间来,很少遇到能讲知心话的,饶是周渔思懂得克制自己,但日子久了,毕竟不好受啊,“那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人?可知道西市的颜无璩?”
“并没有什么人了,父母早就故逝了,我很小就被卖到上京了,辗转来到了侍郎府。”结香笑意渐渐凝结,眼看着一双杏眼慢慢氤氲起一层水雾,手指头无意识地攥着裙角。
周渔思自知问错了话,心有不忍,拉起结香一双手,不无怜爱地说:“往后我就是你姐姐,你的亲人,不要伤心,你我都是浮萍样的人儿啊。”
结香举起双眸,定定地看着周渔思,错愕了一会儿,回过神来,重重地点点头,重新绽开了笑容。
竹帘子突然被掀起来了,是戴永杲。
结香识趣地退了出去。
“我要去芮光国了,就在明天。”戴永杲一脸严肃。天青色长裳肃穆地垂至脚面,更觉眼前的男子长身玉立,挺拔异常。
“这么突然?”周渔思冲口而出,继而觉得自己表现得过分关切,重新放缓语速,“这么突然,为什么呢?”
“目前局面不稳,芮光国提出的条件让皇上大为震怒,两国随时有可能再交战。”戴永杲看到周渔思眉心一皱,垂下眼睑看青砖地面上似有似无的一点,轻声道,“我去更合适。”
周渔思迅速抬起眼睑,琥珀色的眸子幽幽一缕透露出无言的心事。
戴永杲转身,稳稳地走向门口,白皙好看的手掀起帘子一角,想到什么似的,突然驻足,将一袭英伟的背影留给周渔思:“思儿,我已经和大哥说清楚了,那次救你不过是偶然,你我不过是知己,不会有别的什么。”说罢,放下帘子,急急走出门去,之剩下竹篾帘子一角的一小串贝壳风铃丁玲作响,久久不能平静。
周渔思愕然,一股说不出的忧伤郁结在喉头。不是该庆幸吗?不是该感谢吗?至少是重获自由的释然吧?可是,这些都没有,只有一股类似夏日午后雷阵雨前的钝钝的沉闷和窒息。
湖水绿的纱窗前日影斑驳,夏蝉声嘶力竭,周渔思斜倚在门前,有那么一刹那,她想到,戴永杲去芮光国了,戴不胜是不是就可以回来了?
目光触到了圆桌上的那盏冰镇乌梅汤。才刚入暑,离三伏还远,皇上在这个时候开皇家冰库赏赐去岁冰?何况兵部侍郎戴永肃品级本就比位高权重的宰相戴永昊要低,不知此刻宰相府是何赏赐?如果没有,皇上为何要如此示好戴永肃?芮光国提出什么样的停战条件让皇上大为震怒?
周渔思心思电转,想到年初家宴上戴永昊有意无意的一句话,说是谢谢侄儿戴不胜替他镇守芮光国。又想到戴永肃言谈中视戎州为要害之地,戎州又牵连着本朝夏皇后的势力……替宰相……想到这一层,饶是天气溽热,周渔思不禁背脊发冷。
周渔思的心突突跳着,一只手抓牢了身边的椅搭,眼前是戴不胜马背上驰骋的样子,长槊起落间,戴不胜应声而倒,殷红的鲜血染透了胜雪的长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