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翮夫人神色如常，倒了一盏酒在杯中，虚敬了敬元雍夫人和玉厄夫人，自己掩袖一饮而尽，淡然道：“嫂嫂说得是，正房，总归是正房，地位和气度，自然比咱们这些作妾侍的要稳固些宏大些。”说罢，华丽的睫毛扫了扫，一双美目看向一边默默静坐的玉厄夫人。
玉厄的脸色并不好看，这一句“气度宏大”在她看来简直就是对元雍夫人的直接讽刺。元雍夫人的气度，玉厄是最清楚不过的。昔年戴永杲在元雍夫人怀戴疏影的时候，奉皇命去江南巡察各州官员政绩，遇上了松阳县县丞的幼女玉厄，彼时的玉厄正值韶华年纪，虽然并不是绝色，但她倚门轻嗅一枝青梅的神态深深吸引了正值盛年的戴永杲。因为生了女儿，元雍夫人心头并不爽快，她一心以为自己怀的是男胎，甚至连襁褓和婴儿的衣服也一律做成了天青色的，所以看到相貌平平但正值韶华的玉厄进府，一心痛恨她，这么多年来一有机会就极尽羞辱。今天这一番话，是说给黛翮夫人听的没错，其实也是说给玉厄听的。戴疏影虽然性格内向不敏慧，但她哪里会不知道从小到大母亲对自己的喜爱也就是停留在拿她的美貌到处炫耀而已。况且因为生自己时伤了身体，元雍夫人竟不能再生育了，所以戴疏影谨小慎微，对母亲是言听计从的，她总觉得是自己让母亲无法在家族中扬眉吐气的。
“婶婶所言甚是，只不过，并非所有正室夫人都是如此有德有量！”说话的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小姐，言语不卑不亢，正坐在戴疏影右手边。她一身月白色锦袄，只在头上插一支羊脂白玉素簪，虽然那簪子并无多余纹饰，但这么通透温润的羊脂白玉，可是非常名贵的，可见这位小姐在宰相府中是深得宰相喜爱的。
“好了，飒儿也适可而止吧。”戴永杲适时打断，他知道一旁的戴永肃也是庶出，并不愿意听这样的话题，蔼然道，“最近听说一则奇闻，说出来让大家乐一乐罢了。”
“爹爹快说快说！”戴尔音最是雀跃。
“我这个女儿，最是个没见识的，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说罢拿手溺爱地指一指满脸笑意的戴尔音，继而絮絮说了几则为官上的趣闻，这个官员上朝时官帽戴反了还不自知啦，那个官员上奏时因为紧张将“皇上”说成了“皇嫂”而被斥责啦等等。
“你的这些所谓趣闻最没格调了，就没有别的了吗？”元雍夫人嗔怪道。
“倒是听说戎州井上镇发生了一起儿子杀母亲的事件。”戴永杲道，“果然是野蛮未开化的地界，尚武轻文如此！”
“说起来还未恭贺二弟呢，有戎州郭冲亲附，这平高句丽一役，可算是让端王在皇上面前好好得脸了一番呢。听说皇上可有意在近日立储君了呢，我看端王的胜算很大啊。”
“端王贤能，瑞王勇武，我看平分秋色罢了，何况立储君这样的大事，哪里是我一个小小侍郎能左右的，全凭皇上的意思罢了。”说罢连连摆手。
“听说胜儿今日也匆匆来过，又连夜跨马北上了？还要感谢胜儿这两年替我镇守芮光国啊，不然，我这把老骨头在那风沙之地，可怎么好啊。”戴永杲哈哈一笑道。
“那还不是应该的，替的是伯父又不是别人，再说，少年人多历练历练，也是有好处的。”戴永肃举杯一饮而尽。
戴行简脸色沉沉，似乎很不自在。
“方才爹爹说的那则儿子杀母亲的奇闻果真是奇了。”戴林飒道。
“哦？飒儿怎么说？”戴永杲饶有兴致。
“嘻，儿子杀父亲还说得过去，居然连母亲都杀吗？”戴林飒把玩着手中的一只毛色纯净的雪团儿一般的波斯猫，淡然道。
在座的人无不惊奇，元雍夫人不无讥讽地说：“瞧瞧瞧瞧，老爷，这就是你最宠爱的女儿呢，玉厄倒是调教有方啊！”说罢，狠狠剜了玉厄夫人一眼。玉厄夫人只作未见。再看一旁黛翮夫人，微微一笑，饶有兴味静静听着。
“杀父亲是天下最罪恶的事情，你怎么说‘还说得过去’呢？”戴永杲也是一脸惊愕。
“古人不是讲过吗，禽兽只知有母，不知有父，儿子杀父亲是禽兽，现在居然杀母亲，那就是禽兽不如了。”戴林飒脸上冷冷的如这冬日月华，继而道，“好比我手中这团绒，哪怕是在去岁我刚捡到它天寒地冻的时日里，也宁可自己不吃，将一点饭粒让与它的母亲。”戴林飒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用手爱怜地抚摸手中的团绒。许是被抚摸得舒服了，团绒一双幽蓝的宝石般的眸子时而半开，时而闭着，分外信任和依赖戴林飒。
因为只当一则闲话，众人闻言，竟也揪不出错处。
只是元雍夫人脸上讪讪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