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是一位三十有余保养得宜的美妇。皮肤红润洁白,白得不寻常,甚至连饱满的额头皮肤下蓝色的血管也依稀可见。一双美目浅浅凹陷,眼睑如扇贝开合,眼珠呈淡淡琥珀色,睫毛异常华丽纤秾,鼻梁反而小巧而高挺,身量也是比一般妇人高挑,有一种异族风韵。满头青丝细细绾作繁复的游仙髻,髻上左右一边一个簪了一对八宝如意型红宝石步摇,高高耸起的步摇洋洋洒下的红珊瑚珠子随着她的一颦一笑淅沥有声地撞击着。身上是一件深紫色的蜀锦牡丹花纹的夹棉锦袍,锦袍里露出绛红色锦缎襦裙的领子,阔大雍容的领子边缘是繁复的金线黼黻纹。腰间是一条一掌宽的缠枝牡丹纹暗绿锦带,饶是冬日衣服厚,却越发显得纤腰袅袅,不盈一握了。
周渔思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方秀珏乖觉地深深行下礼去,恭谨道:“珏儿见过伯母。”
戴夫人从戴行简身上收回目光,转而看向面前的方秀珏,虚扶了扶,雍容道:“可是宿州方家二小姐?你且起来吧。”
方秀珏缓缓起来,站定,恳切道:“正是小女子。久闻夫人端庄美貌一时无二,在宿州时已然倾慕有加,只盼着有朝一日能亲睹芳容,也算是一生无憾了。今日一见,果然比那天上的王母更雍容华贵些呢。”
戴夫人微微颔首,让凤霞捧上茶果点心,拉着戴行简、方秀珏坐了。
戴行简似乎变了个人似的,木讷了不少,让他坐,他便坐,让他喝茶,他便喝茶,让他吃果子,他便吃果子。话也少了下去,几乎只会“嗯嗯嗯”地机械地应答而已了。交谈间,反而第一次登门做客的方秀珏更游刃有余些。
“到底是养在豪门大户家的千金,虽然……”戴夫人没有说下去,含混过了,继而道,“大户人家的千金行事果然落落大方,谈吐得体啊。”
方秀珏脸上只一瞬的不豫,立即堆笑道:“夫人谬赞了。”继而让周渔思恭谨递上早早准备下的乌木雕花天地盖盒子,柔声道,“初次登门,一点薄礼,怕污了夫人眼睛,望夫人不嫌弃才好。”
方秀珏恭敬如此,戴夫人也只是微微颔首,并不打开盒子看,只命凤霞收下便了了。
方秀珏见状,换了话锋,谨慎道:“简哥哥这回带我回侍郎府,就不打算回宿州虚度时日了,决心好好读圣贤之书了。这不,刚恭谨抄写了一遍《礼记•;学记》以表决心呢。”
戴夫人闻言果然喜上眉梢,看了一眼周渔思递上来的蝇头小楷书抄,欣慰道:“甚少看到简儿动笔,字也精进了不少呢。果真如此,你爹也会高兴的。为着读书求功名的事,简儿从小挨打不少。他性子又刚硬,打小不讨饶,唉,如果真能转了性子,方小姐可算是第一个功臣了。”说罢拉了方秀珏的手到自己的手中,转而微微作色对戴行简道,“简儿,日后可要好好对我这未过门的儿媳妇。”方秀珏微微低下头去,戴行简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脸上是很少有的羞赧的笑,小声道:“母亲放心,这个自然。”
“如果简儿成婚后能像他大哥一样稳重老成在仕途上办事得力,那老爷和我自然也老怀安慰了。”戴夫人黯然道。戴行简又紧紧抿了嘴默不作声,周渔思看到他好看修长的手指握作了拳头,紧紧攥着,偷偷藏在身后。
“夫人和老爷春秋正盛,哪里就老了!夫人可是我打少小时就在心中膜拜的对象啊,这样说,可不就伤我心吗。”方秀珏说罢撅起嘴来。
“好了好了,刚刚才说了这么一会子话,竟觉得十分地投缘。怪不得简儿迷恋你,常年经月地往宿州跑,连我这个母亲也羡慕得紧。”戴夫人慢慢放下架子,柔声道。
“夫人这样是在怪我呀,其实简哥哥在宿州时可时常挂念夫人和老爷的。”方秀珏赶忙圆场道。
“别的不好说,挂念老爷,可见是珏儿你在替他圆场了。这对父子,见面就难有好看脸色的。今日老爷去了端王府,听说高句丽的战事还未了结,明日晚宴,你便可见到了这对父子怎么个样子了。”
方秀珏听她对自己的称呼在说话间已然有变,不禁心下暗喜,道:“夫人敏慧,什么都骗不过您。”
絮絮说了一回,天色向晚,已是晚饭时分。戴夫人吩咐小厨房做了可口饭菜,拉了方秀珏和戴行简在她房里用过,又安排方秀珏在东厢房睡下。
周渔思和凤霞等人在另一张小桌子上吃晚饭,侍郎府的仆人的吃食都比归家苑的柳七娘的吃**致得多。凤霞热情单纯,见周渔思道:“咦,你叫什么?眼角竟有颗痣,好特别啊!”
周渔思见她单纯可爱,年纪又与自己相仿,顿生亲切之感,陌生环境中又不敢十分地造次,因此放下筷子认真道:“我叫周渔思,这颗痣是泪痣,听说……听说有泪痣的人运数不好的。”说罢垂首黯然。
凤霞赶紧说:“哪里的事,你家小姐在我们二少爷心中地位如此重要,姑娘如此清秀可人,将来一定能许个好人家的。”说罢,又拉起周渔思的双手,附耳轻声道,“你看我家夫人,宰相府的玉厄夫人和元雍夫人都说是……是狐媚子……”说到这里,凤霞骨碌碌转着眼珠四下看了看,继续轻声道,“可我们老爷纵然位高权重,但妻妾方面却十分地稀疏,只有我们黛翮夫人这一个呢!”
“黛翮夫人?”周渔思心头一跳,双手霎时抽离出凤霞握着她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