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州三月,桃柳当候,韶光明媚,淑景融合。城内的莺脰湖边芳草鲜花沿岸葳蕤而生,三两只紫燕贴着浩渺的湖面呢喃而起,点开圈圈涟漪,俄而追逐着刺入青天碧空,穿过杏花酒楼高翘的四角琉璃屋檐,歇在向东一隅的团蝠牡丹花纹样的黄杨木榫头上啁啾起来。
杏花楼是宿州城最大的酒楼,傍湖而建,最是观景佳处。一、二层矩形方正,高可二丈,三四层规形圆整,次第减五尺。每层皆用料十足,金丝楠木丹漆柱,一色的黄杨木榫卯雕花,层与层之间又都是上好的琉璃碧瓦,朱色 欲滴,碧色含翠,“杏花楼”三个足金行楷大字,在春日的阳光下,益发辉煌夺目,衬得整个宿州城气派非凡。
一楼唤作百业堂,来往商贾走贩、挑夫、游僧、卦士云集,各色饭食气味驳杂,投箸、碰杯、吆喝好不热闹,几乎没有小二跑堂插足之地了。二楼设个大露台,常年外租给城内各瓦舍作章台之用。三楼非达官显贵之筵席不开。
顶层曰扶摇阁,非预定不让客。细轩画牖,整块的沉香木雕作左手执八宝如意右手托山形金锭的含笑财神,使得扶摇阁内细香阵阵。凭东窗置两把黄杨木高脚圈椅,各搭一条青色黼黻边菊花暗纹的椅搭。左手边的珊瑚架上置一摇铃樽瓶,内中插着时新粉白桃花,暗香盈盈,不似人间。
雅阁中一翩翩白衣少年负手而立,金冠博带,长身玉立。他凝目远眺,莺脰湖上商船云集,密密匝匝泊在青虬港口,桅杆皆收了帆,光秃秃的,直刺云天,偶有一两点沙鸥停歇其上,作偃旗息鼓状。
来客久等不至。
清明的关系,城中朱雀街上热闹非凡。东市女眷云集,各色罗衫锦衣让人眼花缭乱。茶肆、布肆、胭脂铺子、首饰铺子、各色果品琳琅满目;西市更是人山人海:竖肩桩、耍猴、百戏、扒竿、隔肚带、轮枪舞槔……其中高阜处一教师好不卖力,头戴万字巾,身穿紫窄衫,销金裹肚,手持朱红杆明枪,背插招风令字旗,在街心往来卖弄手段。围看者里外三层,掌声雷动,喝彩连连。不论贫富,倾城而出,笙歌鼎沸,鼓吹喧天,虽上京金明池未必有如此之佳。
然而饶是满城人声鼎沸,白衣少年依然意兴索然,仿佛周围的热闹都与他无干,定定立于小轩窗前,任湖风拂动鬓边青丝,拂动垂于螭纹玉带之下的冲牙,冲牙时不时地撞击环形游龙纹玉佩,叮当作响,煞是清越动人。
“有闲,”白衣少年唤道,“什么时辰了?”
唤作有闲的小厮望了望外边的日影,躬身打了个千儿,恭谨道:“回少爷,约摸申时将过。若再过了酉时,怕是会失礼了,这儿离然别湖还有一段车马路程,少爷您看……”
少年终于闭目沉吟一声,泄下气来。细密的鸦青色睫毛覆在一张清癯的脸上,渐渐西沉的落日将一层薄金敷在他棱角分明的侧面线条上,说不出的落寞。良久,睁开眼睛,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若涂脂,说道:“罢了。”
百业堂靠着玄武衢的侧门候着三两个仆人马匹,束腰结带的急装打扮。为首的配皂色麂皮底金线葫芦纹马鞍的马倒是好马,西域芮光国的名驹紫骝,通身雪白,无半分杂色。不多时,白衣少年下得楼来,扳鞍上马,一双皂色深雍靴轻叩马腹,谙熟地手执缰绳拨过马头,那紫骝仰脖长嘶一声,四蹄猎猎作响,奔西边官道绝尘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