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丧母
一别三月,都没有蓝幽芫一点消息,纪薄飞也无心料理教中的一些琐事。除了暗中寻找蓝幽芫,其他的事,一点都没有兴趣。
正所谓祸不单行,就在这一日,蓝幽慈因思念过度而毒发,只有母亲一人陪在身边。蓝幽慈本可以平安度过半年,没想到,这一次的遇刺事件,让她的父亲姐姐失踪,下落不明。担心恐惧又思念过度,加速了她体内蛊虫的生长,提前两月便已发作。这是蓝幽慈中毒以来第一次尝到毒发的滋味,仿佛千万只蚂蚁噬咬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奇痒难忍,却又有着真真切切的噬心之痛。躺在床上不停地翻滚,大颗的汗珠如雨而下。杨柳青在那一次刺杀中遇害,初月堂堂主之位空缺。蔺光然为安抚杨芷素,将原本由廖胤轩继承的初月堂堂主之位传授与她。而杨芷素为杨柳青之女,天赋与医术自然无可厚非,但与廖胤轩相比,依旧是相差甚远。对于蛊虫之毒,杨柳青在时都没有办法,那么杨芷素与廖胤轩同样没有办法。林沐雨看着床上的蓝幽慈,思虑甚久后将所有人退出门外,独留自己照看。最终,她做了一个可怕的决定。
林沐雨将自己所有的内力输入到蓝幽慈体内,帮她压制体内的蛊虫。她没有蓝天那样的纯阳内力,所以也只能压制一时,而下一次就再也没有办法。她知道,这无非是饮鸩止渴,但她实在是没有办法。蓝幽慈不懂武功,这么强大的内力无疑又让她经历另一重折磨,不过这总好过蛊虫之毒发作时带给她的痛苦。林沐雨将她所修习的花笺心法全部传授给蓝幽慈,让她日后勤加练习,慢慢融合体内外来的内力,这样蛊虫再发作之时,便可自行压制。而她,则变为不会武功的平凡妇人。这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先不说蓝幽慈本就体弱多病的身体适不适合修习这么高深的武功,就算勉强可以修习,这武功本身也是极度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虽然这武功本就该传给历代圣女,但由于蓝幽慈体质特殊,蓝天夫妇本以为可以护女儿一世周全,不想让她冒这个险,可最终,却依旧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一切都已结束,林沐雨受湿寒之气侵蚀,脸色苍白如纸,甚是虚弱。但她依旧没有要休息的样子,又将纪薄飞唤至身前,准备告诉他一个秘密。好像是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一般。纪薄飞看着夫人一脸的疲倦,尚不知发生了何事,遂问道:“不知夫人传属下前来所为何事?”林沐雨看了纪薄飞许久,表情甚是复杂,终于开口道:“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人,来半月教也不是为了争名逐利。这几年来,我对你也有所调查,但却没什么收获。唯一知道的是,你没有做过有损半月教之事。”纪薄飞恭敬有礼的鞠了一躬,只简单的说道:“夫人明鉴。”林沐雨没有理会,依旧继续说道:“你年轻有为,又成熟稳重,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最重要的是,你有一颗善良的心。我可否拜托你一件事?”纪薄飞依旧恭敬的说道:“夫人客气,有事请尽管吩咐,薄飞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林沐雨会心一笑,倚靠在椅子上,理了理略微散落的秀发,继续说道:“我想请你为我照顾好我的两个女儿,我想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纪薄飞有些意外,他意外的不是知道蓝幽芫的身份,而是意外夫人竟将这个鲜为人知秘密告知与他。顿时有一种不安之感袭来,沉思片刻回道:“夫人放心,属下必不负夫人所托。”林沐雨很是高兴,犹如心头重负所释一般,说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当真不是一般人。”纪薄飞不知林沐雨为何会突然告诉他这些,遂问道:“夫人为何突然告诉属下这些?”林沐雨有些无奈,眼神空洞又满是凄凉,但依旧继续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能够活到现在,那是因为我与小慈都对他没有威胁。他不想让外人看出太多的破绽,为了证明他的贤德,也为了能够顺利接管半月教。尽管有许多人心知肚明,但如果真正揭穿他,就像杨柳青,那就只能意外死去。教主与幽芫都不在,别人说他们死了,但我不信。所以我想让你找到她,并且不要让她再回半月教,而且你在教中,要多多照顾小慈。不瞒你说,我已时日无多,自知等不到他们回来了。所以请你一定要答应我,答应我这最后的请求。”虽是求人的话,但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依旧有着不可蔑视的威严。林沐雨辅佐蓝天多年,教主夫人岂是白当,识人断事的本领又岂是他人能比。她早就看穿了这一切,所以,无奈之际,她也只能想了这么一个办法。选择一个最可以托付又不是那么显眼的人,来照顾她的女儿。纪薄飞也不是傻子,当然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更加明白林沐雨的这一番话是何意。所以,没有任何犹豫,答道:“夫人放心,有纪薄飞一日,必会护佑少主与二小姐周全。”林沐雨长舒了一口气,说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等你见到芫儿的时候,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这封信教给她。”说着,掏出一封早就写好的信,稳稳地交到了纪薄飞手中。纪薄飞一直看着手中的这封信,思索着,什么时候才算是合适的时候。全然没有发现林沐雨已经沉沉睡去。等到纪薄飞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还没等蓝幽慈苏醒,林沐雨就已经离开了人世。
林沐雨的死讯,对整个半月教来说无疑又是一大打击,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的死因是什么。大家都以为她是思念成疾,才离开人世。蔺光然看着林沐雨的尸身,静默良久,长叹了一口气,眼中有着说不出的情绪。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要置她于死地一般。就像那一日,早早收了手,没有对她赶尽杀绝。但林沐雨聪明绝顶又性情刚烈,自然不会寄人篱下,苟活于世。或许她想用她的死,来给两个女儿换一条真正的活路。
就在大家忙着为林沐雨准备葬礼时,纪薄飞收到消息,山下的弟子发现蓝幽芫。而庆幸的是,这是他派出的人,否则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纪薄飞疯了一般往山下赶,很怕被人捷足先登,见到蓝幽芫后将她安置在清涧的一所分堂别院里。蓝幽芫重伤未愈,加上一路奔波劳碌,疲惫不堪,又淋了暴雨,一连发了几天高烧。好在纪薄飞悄悄将廖胤轩请来,为她医治。吃了几天药,才慢慢苏醒。纪薄飞很是犹豫,到底该怎么告诉她林沐雨的死讯,又在思索着,如何让她不再回半月教。不经意间,看到蓝幽芫颈上挂着的玉石,纪薄飞的双眸更是呆滞,脸上一阵阴霾,没有丝毫表情,犹如一块寒冰,冰冷的让人发寒,久久没有散去。
蓝幽芫醒来,看着床边发呆的纪薄飞,不禁有些疑惑。再看看自己所住的房间,很是陌生,更是疑惑。遂问道:“这是哪儿?为什么不回半月教?”纪薄飞回过神来,答道:“这是清涧里的一处别院,此处僻静,有利于你养病。你安心住下吧。”说着不禁看向别处。蓝幽芫盯着纪薄飞的脸,她是一个多么聪明的姑娘,况且她从小就认识纪薄飞,纪薄飞的每一个表情,也自然瞒不过她的双眼。遂坐起来靠着枕头,言辞冰冷直接的问道:“半月教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让我回去?”纪薄飞不知该怎样应对,一直以来,对于蓝幽芫,他都不敢撒谎,就算是撒谎,也骗不过她,不禁感到为难,但也依旧要应对,遂说道:“半月教没事,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回去。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其他的就不要多想了。”又故意岔开话题,以便分散蓝幽芫的注意力,继续说道:“对了,你这些天都去哪了?我们都很担心你。”越说脸上的表情越不自然。蓝幽芫有些火了,说道:“纪薄飞,我再问你一遍,半月教到底出了何事?我父母妹妹他们现在在哪?”纪薄飞咬死了说道:“他们真的没事,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回去。”蓝幽芫更加愤怒,因为纪薄飞的每一个表情仿佛都在说‘我在说谎。’蓝幽芫没有了耐心,掀起被子就要下床,一把被纪薄飞拦了下来,对于蓝幽芫,纪薄飞永远没有办法,叹了口气问道:“少主,你这是干嘛?”蓝幽芫说道:“你如果不告诉我发生了何事,我就自己回半月教。”纪薄飞无奈,只得如实相告,他是如何也瞒不过这个聪明绝顶,从小就可以把人耍的团团转的少主。遂开口说道:“教主失踪了。现在半月教由副教主接管。”蓝幽芫看着纪薄飞:“父亲为何会失踪?你又为何想方设法不让我回半月教?”纪薄飞说道:“那一日教主身负重伤,见你策马而去,便追了过去。”蓝幽芫大惊:“可我并没有见到父亲。”纪薄飞继续说道:“教主自那一日就再也没有回来。估计是中了别人的圈套,半月教多翻派人打听,竟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蓝幽芫面色苍白,不安与恐惧更是让她不知所措,瞬时感到天塌下来一般。刚从死神那里挣扎着,捡回了一条命,接二连三的打击,将她小小的心击的粉碎。纪薄飞见此,实是不忍,宽慰着道:“你别担忧,教主吉人天相,定会无碍的。你看,你失踪了这么久,不是也回来了么!说不定,教主正在回来的路上,亦或许教主只是受伤了,在哪里养伤也说不定啊!” 听他这么一说,蓝幽芫仿佛绝望的心在黑暗无边的地狱里又有了一丝光亮,说道:“真的么?”有希望总比绝望要好许多,蓝幽芫又咳嗽了两声,纪薄飞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知道她肯定是病情加重了,又继续劝着:“当然是真的,你放心吧!你身体不好,好好歇着吧。教主的事,你不必过于担忧,他定会无事的。”蓝幽芫沉浸在父亲失踪的悲伤之中,并没有多想。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又看向了纪薄飞,问道:“既然父亲失踪,母亲定是担心坏了,我现在应该马上回去见母亲。”纪薄飞情急之下吐口而出:“你不能回去。”蓝幽芫目光如炬,再次看向纪薄飞,不安之感甚浓,言辞更加冰冷,语气更加愤怒的问道:“你果然没有把全部的真相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能回去,半月教到底出了何事?”纪薄飞深知再也瞒不住她,遂直截了当的说道:“这是夫人临终时的遗言,她叫你再也不要回半月教。”蓝幽芫呆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这只是一场梦,醒来就会无事。亦或许是纪薄飞跟她开的玩笑。但终究止不住倾泻的泪水。双眸寒冷如冰,看向纪薄飞说道:“你在开什么玩笑,你一定是骗我的对不对?”纪薄飞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才好,或许只有陪伴,此刻才会让她不会感到那么孤单。蓝幽芫没有想到,那一次的离别竟变成了永别。她再也不能躺在娘的怀里撒娇,再也不能看到娘的微笑,再也不能听娘讲的故事,再也不能吃娘做的点心,再也不能……她不敢再想下去,从此刻起,她成了没娘的孩子。悲痛欲绝,声泪俱下,再也压制不住情绪,嗓子哭喊的有些沙哑,身体一直抽搐,拼了命的往回咽那不想流出的泪水,不愿相信这是真的。此刻的她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渺小,一个十三岁小女孩,愈发让人心疼。每一声哭喊都是那么的撕心裂肺,狠狠刺痛纪薄飞的心,他不能保护她,不能保护她的家人,更是痛恨自己的无能。此刻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静的陪在她的身边,陪着她一起哭泣。
过了许久,蓝幽芫哭晕几次,好不容易沉沉睡去。纪薄飞趁机去为她做些吃的,回来一看,蓝幽芫已经醒来,呆呆的坐着。纪薄飞见此,心如刀割,却无能为力,叹了口气,说道:“吃点东西吧。”蓝幽芫没有看他,依旧呆呆的坐着,许久,终于开口说道:“娘是何时离开的,她走时可曾经历什么痛苦?有没有留下什么话?小慈怎么样呢?”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但也不看纪薄飞一眼,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期待纪薄飞的回答。但纪薄飞觉得,开口说话总比一直闷在心里要好许多,遂一个一个问题答道:“夫人是在你回来那日离开的,后日就是头七了,你放心,她走的很安详,没什么痛苦。二小姐也很好,你不用担心。”蓝幽芫不愿追问,因为她知道,无论她怎么问,纪薄飞都会把事情说的很轻,不让她担心,遂只淡淡的说了一句:“哦,那就好。”纪薄飞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他不知道她接下来打算做什么,也不敢多问,说道:“你吃点东西吧。自打你回来,还没有好好吃过饭呢。”蓝幽芫回头,终于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纪薄飞没有多言,径直走了出去。他越想越不踏实,按照蓝幽芫的性子,她此刻应该比任何时候都想回半月教,但哭过那一场后竟然不哭不闹,异常安静,这实在不像她以往的脾气。纪薄飞很不放心,一直守在门口。
蓝幽芫一直思索着发生过的事,她知道,事情绝不像纪薄飞说的那样简单。她一直想不通,母亲虽然身体不好,但是武功高强,何以会意外离去,又为何临终前交代纪薄飞,不让她回半月教。越想越不明白,况且小慈还在半月教,更是不放心。蓝幽芫一夜没睡,一直理着没有头绪的事情,她一定要找出答案。而明日就是头七,就算母亲交代,身为子女,也应回去见母亲最后一面,以尽孝道。一大清早,蓝幽芫便起床梳妆,她要让她的娘亲见到她最好的一面。一身孝服,竖起长长马尾,额前一缕碎发,虽是夏日,但给人的感觉,寒彻入骨。
推开门,朝阳直射在脸上,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孝服反射的光,让她本是白皙的脸庞显得更加苍白。纪薄飞有些愣了,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蓝幽芫。不过,这也是他害怕的,因为蓝幽芫,她要回半月教去。